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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雪疯了似的下呀!(3)

从坟地走回的路上,范少山边走边朝着村庄大喊:“白羊峪——等超人来拯救你吧!”

田新仓在雪地里捡冻死的喜鹊。喜鹊窝让大雪封住了,喜鹊拼着命地往外飞,又让大雪拍死了。田新仓父母死得早,没有兄弟姐妹。光棍一人,懒,馋,不爱干活儿,也没啥忌口的。四条腿的不吃板凳,两条腿的不吃活人。平常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后面一句是白羊峪人的歇后语:“田新仓吃饱了——连狗都喂了”。听到范少山喊,田新仓提溜着一串死喜鹊过来,四处打看,问:“少山,超人在哪儿?”

范少山咋知道在哪儿,但不想被他问住。于是拍拍胸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田新仓撇撇嘴,“除了吹牛逼,你还会啥呀?连媳妇都跟人家跑了,对了,会戴绿帽子。”

一听“绿帽子”仨字,范少山吃不住了。男人平生最怕绿帽子,最恨绿帽子,最羞耻的也是一顶绿帽子。范少山急眼了!上去就把田新仓摔倒在地。田新仓也不示弱,翻过身也把范少山压在身下。范少山两人就这样在雪地里骨碌起来。雪厚,两人滚着滚着就钻进了雪里,就跟鼹鼠拱地似的。洁白的雪野在波浪式滚动,煞是好看。过了好一会儿,范少山和田新仓才从雪里钻出来,各自拍打着身上的雪。范少山气不过,嘴有点损:“戴绿帽子,也比你这辈子没尝过女人味儿的强!”这是啥话?好像戴过绿帽子的就好过单身狗似的。田新仓说:“好饭不怕晚,‘白腿儿’早早晚晚是俺的女人。”范少山撇撇嘴:“吹吧你,人家有余来锁呢。”一听这话,田新仓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说:“知道余来锁对‘白腿儿’有意思。来锁也是光棍,可人家是党员、村民小组长、村医,还是白羊峪的著名诗人啊!俺田新仓的竞争力在哪啊?”听出田新仓的话语透出了绝望,范少山也消了气儿。想想,自己个也好不到哪儿去。田新仓说:“你家不是和‘白腿儿’邻居吗?处得又好。帮俺美言几句呗?”范少山看他提溜着死喜鹊,说:“新仓,喜鹊是报喜的鸟啊,你就吃了它们?你以后还想有喜事儿?就算有了喜事儿,人家不给你报啊。”一听这话,田新仓的手一哆嗦,一串喜鹊掉在地上。他赶紧把喜鹊埋进雪里,又双手合十祷告起来。范少山偷偷乐。田新仓问:“这下没事儿了吧?”范少山认真地点点头。

“那往后咋办?”

“你能听俺的吗?”

“听!你要俺干啥?”

“头一件事,要勤快。女人谁稀罕懒汉啊?你看你爹给你起的这名字多好啊!田新仓,你家哪个仓是新的?整天混吃等死不中啊。你变好了,‘白腿儿’自然就看上你了。”

田新仓点点头,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范少山挺感慨的。和余来锁一样,都是为了一个女人留了下来。如果不是为了“白腿儿”,他们都会下山讨生活,又该续写怎样的故事呢?

说到余来锁,范少山想去看看他。

余来锁有点文艺,他家门口老早就挂了两盏红灯笼。雪后的晴天,雪一点点融化,把日头的热量都吸收了,天就显得格外冷。自打费大贵进了城,余来锁就是白羊峪最大的官了。

他家大门锁着。范少山就在门口等。一会儿,老远就见余来锁从那边走过来,一只手捂着耳朵,冻得咝哈咝哈的。范少山凑过去,问:“来锁哥,干啥去了?”来锁不冷不热地说:“跑了一只鸡,没找着。不找了,大过年的,谁吃不是吃啊!”范少山说:“大哥敞亮啊!”又问,“你咋捂着一只耳朵?”余来锁没好气地说:“瞎呀?那只不怕冻!”范少山这才想起自己个说漏了嘴。

余来锁一只耳朵是爹妈给的,原装儿;另一只耳朵是范少山给的,胶皮的。

那还是前些年的事儿了。夏天的一天,范少山背了筐青草去了爷爷的鹿场。鹿吃草这会儿,范少山一眼看到了爷爷的猎枪,就戳在圈墙上。猎枪是爷爷的心爱物儿,平常都舍不得让人摸一下。一是怕别人摆弄坏了,二是担心枪走火,伤了人。这当口儿,爷爷正在屋子里听评剧,范少山心一阵痒痒,没憋住,端起枪就对着一棵树瞄准,嘴里还发出砰砰的响声。就在这时,有人从树下经过,范少山心里头一慌,不知咋地动了扳机,砰的一声,霰弹射了出去,那人啊的一声,倒在地上。少山吓傻了,愣在了原地,浑身打哆嗦。爷爷听见枪声,跑了出来,又听见有人惨叫,慌忙奔去。范少山也颤颤巍巍走了过去,看见那人一手捂着耳朵,鲜血从指缝一个劲儿流,这人就是余来锁。

猎枪生猛,余来锁的一只耳朵掉了,连个渣儿都没找到。范老井抡起了枪托,打得范少山一个趔趄。“你这是闯了多大祸呀?差一点儿要了余来锁的命啊!”爷爷说话带着哭腔。他后悔把猎枪落在了外边,不由得扇了自己个一个耳光。

爷爷卖了两头鹿。范少山带着钱去看余来锁。耳朵掉了,好在听力没事儿。少山一个劲儿赔不是。余来锁说:“说啥都没用,俺的耳朵找不回来了。俺还想搞对象呢,这可好,哪个女人眼瞎呀?会看上俺?”田新仓也来了,冲余来锁一个劲儿乐:“这回你就没啥竞争力了。”

又卖了两头鹿,范少山带余来锁去了城里,医院给余来锁安了只假耳朵。假耳朵是乳胶的,白白嫩嫩。余来锁本来就黑,这样就形成了一只耳朵黑,一只耳朵白的局面。余来锁有时安慰自己个:“全身总算有块地方白了。”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多少年过去了,余来锁对这件事儿也看淡了。可范少山总觉得欠他的。

范少山跟着余来锁往家走。来锁说:“你跟着俺干啥?看俺耳朵白呀?”

范少山说:“来锁哥,想跟你唠唠嗑。中不?”

余来锁不做声。

余来锁是个半截子光棍。有一年媳妇下地,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死了,肚子里还揣着孩子,一尸两命啊。没多久,娘出门摔了一跤,躺在炕上没起来,也死了。他是个党员,村民信得过他,选他当村民组长,这可苦了他了。镇上开会他要参加,上面的工作任务他要落实,还隔三岔五地下山,向支书汇报工作。和光棍田新仓不一样,余来锁是个勤快人。屋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炉子里的火烧得正旺,暖和呀!

坐下来,一时不知话咋开头。范少山看到桌上有一摞稿纸,拿过翻了翻,是余来锁写的诗歌。就说:“大哥,你真成诗人了!”余来锁说:“自娱自乐吧。”范少山问:“发表过吗?”来锁摇摇头:“投过稿,泥牛入海了,人家看不上。”余来锁又没好气地问,“少山你啥意思,跟俺探讨起诗歌来啦?”他站起身,一本正经地打量着范少山:“咋的?你不是北京卖菜的吗?当编辑啦?老师快给俺指导指导。”范少山知道来锁拿自己个开涮,慌忙放下稿子:“来锁哥,俺哪敢啊?俺肚子里那点儿墨水,你还不知道?”来锁说:“那可不一定,反正你能吹。”

范少山脸红了,嘿嘿两声。

余来锁问:“你到底找俺啥事儿啊?”

少山顿了顿,说:“来锁哥,老德安死了,俺琢磨了很多。你是村民组长,得帮着乡亲们找个出路啊?”

余来锁说:“出路就是搬迁,上面号召了。”

范少山说:“听爷爷说,走的走了,留下来的都不想搬了。”

余来锁说:“那就等着领扶贫款,也饿不死,还能咋样?也就这样了。白羊峪几百年了,有几时富裕过?几辈辈人磕磕绊绊都走过来了,还能好吗?还能好吗?”

范少山说:“俺觉着咱白羊峪有文章做啊!山地多,森林多,还有长城呢!俺看你写了不少首诗歌呢,都是歌颂大山的。咱不守着,把它留给谁呀?”

余来锁:“诗是诗,现实是现实。没人领着咱干啊。费大贵走了,就是不走,也干不动了,老了。咱白羊峪缺少有魄力的年轻人,就缺像你这样的!”

范少山说:“别扯了。俺哪行啊?”

余来锁说:“你走南闯北学了本事,有眼光,还有钱,就能回村创业呀!”

范少山和余来锁喝酒,唠嗑,说话都没了挡儿。

余来锁问:“这几年,你在北京赚了多少钱?”

范少山说:“你猜呗。反正俺是开着‘奔驰’回来的。”

余来锁说:“你别跟俺吹牛。‘奔驰’在哪儿呢?”

范少山往东一指:“就在镇兽医站院里头放着呢!俺能蒙你吗?”

余来锁说:“开上大奔了,一年起码赚两百万吧?”

“两百万?”范少山拍拍胸脯,“五百万都不止!”

余来锁放下酒杯,掰着指头算起来:“哎呀,一年五百万,三年多,就算一千五百万吧!”又问,“买房没有?”

酒精着了,把范少山的眉毛燎开了花:“俺对象有房,两百多平。”

余来锁跟范少山掰着指头算:“除去买车,各种生活开销,你咋也得剩一千万吧?范少山,千万富翁啊!”

范少山摆摆手:“小意思,不值一提。做人嘛,要低调儿。”

余来锁笑出了声,笑得有点儿怪。范少山不知他葫芦里卖的啥药,问:“笑啥?”

余来锁突然一板脸:“范少山,你不吹牛会死啊?”

范少山嘿嘿笑:“……习惯了。反正就咱哥俩,吹吹牛,觉得自己个瞬间就高大上了。”

余来锁用筷子点着范少山说:“俺说你点儿啥好呢?”

范少山说:“你总得让俺保留点儿缺点吧?”

余来锁说:“不管咋样,你在北京也混出点名堂来了!多大的北京啊,能容下你这山里人,没点真本事中吗?”

范少山说:“窝在这白羊峪,更不容易啊!”

余来锁搂住范少山的脖子,也感慨:“都不容易啊!”

范少山问:“来锁哥,你为啥不走啊?听说是为了‘白腿儿’?”

余来锁的眼里蒙了一层泪,喊出了声:“天底下,还有俺这样痴情的男人吗?”

范少山和余来锁喝多了。范少山走路打晃儿,一迈门槛就摔了一跤。来锁扶范少山起来,又把他扶上炕,范少山倒头就睡了。半夜,一只老鼠爬上桌子,那些剩菜成了它的夜宵。这只老鼠讲究,吃饱喝足,就跑到范少山旁边在衣袖上擦嘴。整条尾巴和屁股都压在范少山的手上,老鼠的嘴在衣袖上蹭来蹭去。睡梦里,范少山突然感到了毛茸茸的东西,惊得一身冷汗,他啊的一声,起身跑出屋去。余来锁没醒。老鼠淡定,又在余来锁的衣服上擦起嘴来。余来锁打着粗鼾,拍拍老鼠脊背,老鼠就躺在来锁身边,睡了。

后来,余来锁说:“俺就这一个伴儿了。”

大年二十八夜里,又下了一场雪,是小雪,又在厚厚的积雪上撒了一层,只有一指厚。

这薄薄的一层雪,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有两户人家的房子被压塌了。

白羊峪虽是石头房子,但房顶的料大多不结实。它守着大片山林,自古却有个规矩:无论谁家盖房,不得砍掉大树,只能选伐死树或是间伐的弱树做檩条。这样祖祖辈辈下来,才有了白羊峪的绿水青山。

一大早,范德忠就上了自家房顶,用铁锹铲雪。他是咋上去的?这还用问?上梯子呗!不是,他是蹬着李国芳的肩膀,上了房顶。那时候,李国芳站在房檐下,范德忠一只拿着铁锹的拳头按着她的肩膀,身子往上一蹿,双脚就稳稳落在了李国芳的双肩上。在丈夫的脚下,这个女人站成了一座山,挺成了一棵树,这副肩膀,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而他的那条胳膊,也成了女人身体的一部分。他们一个都不能少。“神雕侠侣”可不是浪得虚名啊!点颗烟的工夫,范德忠把铁锹歘地扔上房顶,房顶腾起一股雪烟,接着,他一只手攀着房檐又跳上了房顶。双脚落下,雪已经没了范德忠的膝盖。只见他抄起铁锹,插进雪里,用锹柄抵住肚子,推起雪来。

范德忠冲下面喊了一声:“落雪了,闪开!”

李国芳朝房顶看了一眼,目光里满是爱慕。当瀑布似的白雪从房顶砸下时,李国芳咯咯笑着,像个小姑娘一样跑开了。

打扫完自家房顶,“神雕侠侣”热心肠,又去孤寡老人家帮忙了。

范少山走出家,和余来锁去救灾了。

先是救了五奶奶家。五奶奶老了,不省心,还带着一个傻儿子过日子。儿子大刚整天睡了吃,吃了睡,见人就知道乐,挺懂礼貌。天蒙蒙亮的时候,还在被窝里的五奶奶就听房顶咔嚓一声,檩条断了!老人家拉起睡梦中的大刚就跑。刚刚跑出屋子,大刚说了一声:“裤子!”大刚发现自己个只穿条内裤,又往屋里跑。大刚是个体面人儿,平日穿得干干净净,在街上走一趟,生怕尘土脏了裤子,回到家总要两手拍打半天,没土也能拍出三两土来,这样一个讲究人,咋能不穿裤子呢?就这样,大刚跑进屋取裤子,五奶奶叫不住,也跟了进去,待往外跑时,外屋的房梁塌了,娘俩都被

埋了。

五奶奶埋得浅,自己个钻了出来,就在街上哭喊:“来人啊。救救俺儿子大刚啊!”范少山和余来锁来了,来锁走在前面,范少山有点害怕,腿肚子往后别。有件事儿,范少山谁都没说。当初看见老德安上吊那一幕,他都尿了,裤裆里热乎乎的。范少山怕大刚扒出来后是一具死尸,两眼瞪着,浑身是血。余来锁对范少山说:“走啊?”范少山答应着,心里头却打鼓。来到门口,五奶奶哭着拉住他的手:“少山啊,你快救救大刚吧,大刚总念叨你。”一听这话,范少山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子血性劲儿,二话不说,从五奶奶手中抽出自己个的手,撒腿就往屋子里跑。房子的檩条还在嘎吱嘎吱响,房顶上的泥块夹着雪还在往下漏。范少山喊着:“大刚,大刚,你在哪儿?”听到那边一堆雪土有声音,他冲了过去弯腰就扒,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在了雪泥上。很快,露出了大刚的脊背。他和余来锁把大刚拽了出来,范少山为大刚擦擦脖子上的血,问:“大刚,你没事吧?”大刚笑了:“没事儿,没事儿。少山,你救救俺的裤子。”范少山笑着从废墟里扒出大刚的棉裤,帮他穿上。大刚站在院子把自己个拍打半天,在范少山和余来锁面前笔挺站立,举起右手,大喊一声:“敬礼!”

房子塌的时候,田新仓正在睡觉。他睡在炕头,炕的另一头檩条塌了,泥灰夹杂着雪块掉了下来。田新仓睡得死,梦见了娶“白腿儿”,笑出了声。直到一个枕头大的灰土块掉下来,砸破了炕洞。田新仓醒了,跑到院子里捂着棉被一个劲儿打哆嗦。见到范少山和余来锁,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范少山劝他:“你又没缺胳膊少腿,哭啥?”田新仓哭出了鼻涕泡,他说:“冰天雪地的,俺去哪儿住啊?”余来锁说:“少山已经把五奶奶和大刚安置在他家了,你就住俺那儿吧。反正俩光棍,还有个照应。等雪化一化,俺去镇上,申请救济金,帮你修房子。”听了这话,田新仓笑出声来,鼻涕啦啦多长。范少山提醒:“鼻涕!”田新仓一吸气,把鼻涕抽了回去。

天晴了,就有了暖阳了,白云也在白羊峪的银杏树上头飘来飘去了。大年三十过得还算有滋有味儿。早上,范少山来到银杏树下,在树下点香跪拜。嘴里念念有词:“树太爷爷、树太奶奶,少山在这里给您二老拜年了!祝二老洪福齐天,长命百岁,不不,您二老都一千三百多岁了!祝二老万寿无疆!二老,白羊峪这一辈辈,你们二老都看着呢!现如今俺们白羊峪遇到难处了,求您二老,保佑白羊峪有好光景,乡亲们有好前程。”说完,范少山朝着银杏树磕了三个响头。往回走时,范少山想到大过年的还没洗个澡,走到被雪深埋的田野,脱掉棉衣棉裤,只剩一条裤衩。日头照在范少山的身上,古铜色皮肤闪着光泽。范少山禁不住说:“这帅哥好有型啊!”范少山胳膊上有腱子肉疙里疙瘩的,看样子一刀都劈不开。菜摊儿底下有俩杠铃,他一没事儿就举几下。这时候,范少山像站在泳池边的游泳健将,身子一跃,跳进雪里。范少山在雪里打了两下“狗刨儿”,雪野上就翻腾起一波波的雪浪花,他像个夏天里玩水的孩子,咯咯笑起来。在雪里扑腾一阵儿,范少山站起身,两手搓着身上的雪渣,又猫腰抓起雪块往身上揉搓,直到全身搓得通红,身上的雪化成水,冒着白腾腾的热气。

过了“破五”,余来锁就带人帮五奶奶、田新仓修房子。房梁换了政府发的彩钢保温面板,又结实,又暖和。范少山懂安装,北京昌平菜市场的房顶就是这个材料。五奶奶说:“没想到俺快入土的人了,还能住上洋房子。”范少山说:“五奶奶,这算啥呀?您老就好好活着,奔好日子吧!”五奶奶问:“有指望?”范少山顿了顿说:“有指望!”范少山也不知哪儿来的底气。看见自家房子换了新模样,田新仓乐得合不上嘴了。他对余来锁说:“这回你赶不上俺了吧!”余来锁阴阳怪气地说:“可人家‘白腿儿’住不惯啊!”田新仓追打余来锁,余来锁撒腿就跑,惹得众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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