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预计到鬼芦人对自己的仇恨,导致了永吉现在的被动。赶着数万牲畜行军的庄浪族军马方才走出不到三十里地,就能隐约看见后面便升腾起了漫天灰蒙蒙的烟尘。
不等在后面警戒的探子前来报信,河州军的大队就已经能感觉到大地的微微颤动,这是无数的战马奔驰的响动,更是追魂的鼓声在敲打地狱大门的声音。
永吉在进军湟州以来第一次失算了。在他的计划中,鬼芦人的援军还需要半个时辰才能追来,正好在距离大帅定下的地点,昨日宿营之地展开周旋,直至包约西路军主力抵达。
一夜的时间他已经把前后的一切想得通透,要是能够按照他的预定计划行事的话,两军对垒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再要能拖延一下时间,只需要对冲一次就能在西路军将到前夕缠住敌人,完美的执行大帅的定策。
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吃,永吉就算再后悔自己的大意,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看着后面遥远的空中漫起的尘沙,他下了一道让人想不通的命令:“抛弃所有牲畜,大军集结立刻向西南前行三里集结。集结之后全军下马休息。”
军令一下,庄浪族的战士们满心不舍的扔下成片的牛羊,驱策着战马向西南狂奔。
这一次永吉令大军裹挟牛羊前行,为的正是给鬼芦人一个机会,让他们可以有希望追上自己的脚步。为此还特意在西寨之外演出了一场大戏,好教鬼芦人不至于生疑。
三里地的路程战马疾驰片刻就到,两万多战士分开左右中军,在鬼芦人追赶到十里外的时候,已经在散布草原的牲畜群西南三里之外布下最简单的阵势。看着越来越近的密密麻麻的追兵,听着声势骇人如狂雷般席卷而至的马蹄声响,庄浪战士们静静的等待着,大口喘息着浑浊火热的空气,紧紧握着手中的刀枪。
“今日一战,是决定我庄浪族未来百年命运的关键之战。若有不听从号令,擅自后撤者立斩,战后株连全家,抄没所有家产,妻子儿女贬为奴隶。”永吉催马向前,独立阵前背转身来对着心中忐忑的战士们大声吼道,手中钢刀寒光闪闪,挥舞间说不出的杀气逼人。
在他附近数百能够听见少族长杀气腾腾命令的亲卫一阵骚动,随即跟随主帅同声大喊:“少族长有令,不听从号令擅自后撤者立斩,株连全家,抄没家产,妻子儿女贬为奴隶!”
数百人的叫喊声逐渐变成数千人的声音,转而化作两万人的同声大喊。震耳欲聋的喊叫声中,无数胆怯的战士挺直了腰杆,畏缩在后的族兵们开始向前。
少族长的将令传达三数遍,全军将士都已经听得真真切切。这道命令一下,便斩断了所有人的后退道路,就算有人此战为了保命而临阵脱逃,事后也不可能逃得过全族的追杀,更何况还要牵连家人沦为奴隶,永远供旁人驱策。
永吉高高举起双手,示意三军息声。沸腾的大海几个波涛之间,化作平静的湖面。震天的呐喊声消逝了,唯独留下呜呜的风声划过苍茫大地。
“边帅明喻:此战胜后,所有生者不论平民奴隶,赏牲畜五十头,奴隶五人!阵亡者五倍抚恤!杀敌立功者另有擢升奖赏!”
永吉少族长丰厚奖赏刺激人心的话语一出,立刻被震天的呼声晓谕三军,平静的湖面再起波澜。惩罚之严奖赏之丰,不需要思索全军将士都明白自己的选择该是什么,大不了把这一百多斤扔在这里了,也要换个家宅安宁妻儿无忧。
军中奴隶身份的数千战士更是兴奋,少族长的言下之意再简单不过,此战只要能胜,他们的身份便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奴隶,而是拥有自己奴隶的战士。
永吉安静的看着面前蔓延到天边喧嚣无比的战士们,知道军心已经可用,被鬼芦人气势压倒的军心已经恢复过来。
或许那道严苛军令还不够,还不足以打碎某些人的侥幸心理。永吉一眼瞥见两边将旗之下,有几处沉默的地方,仔细看去,却是军中几员老将所在之处。少族长眉头一皱,看这个情形,若真正血战之时,那几处必定是隐患所在,当即大喝一声:“传琼龙过来。”
中军令旗摆动不停,一将从中军飞骑而出,奔到近前下马拜倒:“参见少族长。”
永吉也不叫他起来,只看着两边的将士,自顾自大声下令道:“琼龙,我命你领自己千骑队往南行寻找大军主力,面见大帅时将我的军令奉上。要是我军战败不能完成任务,请大帅诛杀军中所有逃亡之人,亲眷全部变为奴隶,不论将兵概不容情。”
这声音大声厉吼如雷声般响起,震得附近的将士们一阵凛然。永吉面上严肃异常,一股杀伐之气顿生,不少人已经感觉到颈脖背后有一把雪亮的钢刀悬挂着,随时有可能疾劈下来。
琼龙跪伏在地的身躯一震,随即大声呼道:“请少族长另派他人前往,琼龙必要追随您热血沙场,绝不做临阵脱逃的懦夫。”
永吉不接他的话头,随手抽出身边亲兵捧在手中的令牌,一把向琼龙身前掷去:“军令如山,不从命者杀无赦。琼龙若不从我军令,军中副将斩之,随之擢升主将之位。副将再有不从,偏将亦可斩之。要是军中将领全部不从,兵卒也可尽数杀之,斩杀主将者就地升主将之位,诛杀偏将者升偏将之位。”
不等琼龙接令,永吉一声大喝道:“宣喻三军,颁我杀将令!”
与此声同时,朗朗晴空中忽的一声惊雷响过,轰隆隆的雷声与远处鬼芦人的战马蹄子交相辉映,取代了大地上所有的其他声音。
琼龙跪爬几步,捡起少族长的令牌,重重的叩了一个头:“琼龙接令!”
少族长杀气腾腾的杀将令被军中信使传递出去,数万将士变得鸦雀无声。许多士兵偷偷瞄着自家将领,心中说不出的涌出一阵兴奋。要想按功擢升到军中主将的位置,在吐蕃人森严的等级制度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现在少族长给了普通兵士一个机会,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不少将领禁不住左右扫视,生怕此时自己随意的一个动作,都会惹来兵士们的误会,给自己带来杀生之祸。
永吉转过马身再不看琼龙一眼,听着耳旁声声远去的传令之声,看着已经出现在眼中地平线上升起的遮天蔽日的乌云,还有乌云前面越来越粗冲着这边扑来的黑线,嘴里喃喃自语:“要下雨了,不知何时能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