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内瞬间血雨腥风,没等一众将领反应过来,刀光血影已经逝去,站起身反抗的将领们,不是被押到一旁就是倒在血泊之中。
其余依旧跪在地上的众将,不禁浑身颤抖起来,永吉看着这些被砍倒的族中将领,心里也是大大的不好受。毕竟他们都是自己族中的长辈,这些人违抗自己军令,也只是为了保存本族的实力。可他也知道,这件事情怨不得宋江,要不能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灭放抗的苗头,局势就无法控制得住。
“大帅手下留情,”永吉再次跪倒出声祈求道:“他们一时糊涂,误犯军法,但请念在他们尚有些许微功的份上,饶过一命。”
宋江冷冷看着下面的众将,脸色逐渐和煦起来:“你们不必担心,本帅并非嗜杀之人。但是这等目光短浅之辈,胆敢明目张胆违抗军令之徒,安能轻易放过?否者将来如何能够领军,又何以服众?”
这一番话宋江是对着数十人一起说,可只是说给永吉一人听的。虽然他并没有直面着他,永吉却是心中有数,这是大帅在告诉自己,绝不能把刚才抗命之人轻松放过。
“大帅,永吉知道职责所在。我永吉首先是大宋子民,侯爷帐下先锋,其次才是庄浪部的少族长,三万大军的统军之将。”永吉得宋江示意,便说着便站起身转向众将说道,“永吉深知这一战势在必行,要不然等到湟州吐蕃联手起来,我河州军未必能胜。就算我军避而不战能苟延残喘月余,最后等鬼芦人缓过劲来也有覆顶之灾。到那时更要牵累到族长父老,更是万死莫赎。”
宋江面沉似水,目光不住的在底下众将脸上逡巡,似乎想看出点什么。永吉接着大声说道:“诸位将领都是我族中的头人,难道你们愿意看着我河州大军败亡,愿意看着湟州人继续欺凌我们?我们已经别无他法,后面已经无路可走。我们现在可以退让,可等到湟州人反攻之时,咱们还能退让吗?等到鬼芦人打到祈安城的时候,咱们能够退让吗?我们只能胜利,为了胜利就必须打赢这一战。”
永吉的声音在帐中回荡,一众将领都是若有所思,少族长说的话是有道理的。要是这一次不能击败湟州诸部,等待河州番部的必然是血腥的报复,而祈安城一定是鬼芦人最优先的报复对象。
“少族长,琼龙愿跟随您去出生入死,为我族的光大不惜此命。”小将琼龙率先站起,抚胸弯腰行礼说道,语气中含着悲壮之气,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好!”永吉大喜,上前狠狠的捶了一下琼龙的胸膛,“这才是我庄浪族的男人,是我军中的勇士。”
随着琼龙的站起,又有十余个与永吉交好的年轻将领起身附和,均是愿意舍身赴死,跟随者自家少族长血战鬼芦人的。站到永吉身旁的人越来越多,坐等风向的大部分将领们也动摇起来。眼前的局势已经很清楚了,宋帅和少族长已经掌握了主动。听从号令者必然升迁,不从者已经或死或俘,不成气候了。
“我愿意跟从大帅和将军号令。”
“唯少族长之命是从。”
看着宋大帅和少族长看向自己愈加凌厉的眼神,其余诸将终于权衡好了轻重。跟随永吉去和鬼芦人打这一仗未必会败亡,再继续沉默下去必将和旁边在押的族长亲信一般,沦为阶下之囚。那些人的下场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了,不管此战胜负,都难逃一死。因为少族长已经长大了,容不得再有不服从自己的人存在。
永吉并没有想过要处死那些不服从自己的人,至少现在还没有想过。他只想先把这些人关押起来,等战后全部送回族中处理,毕竟他们都是父亲的老部下,也算是自己的叔伯一辈。
他把这件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亦或者他根本也就想不到那么长远。这一次永吉配合宋江,清理了军中父亲的嫡系,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的一放了事?他想不到并不代表别人想不到,更不代表宋江想不到。眼前的这个局势,正是宋江一手造成的,就是为了拔除巴毡角的亲信,完成庄浪一族的权力移交。
等到帐中诸将都表明了心意,宋江这才开了口:“永吉,诸位将领,这些触犯军法之人该当如何处置?”他伸手一指被看管在大帐一角的十余人,脸色平静的问道。
永吉有些犹豫起来,他还真的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置这些人,是先关押起来,还是按照军规打上几十军棍再进行看管。不等他想好说话,小将琼龙躬身而道:“大帅,少族长,末将以为军令如山,这些人胆敢如此犯上作乱,理当处死以正军规。”
宋江微笑着点头,永吉吃了一惊。其余的将领们既然已经当着族长亲信的面选择了永吉一边,便容不下这些巴毡角的老人再活下去。只有这些人死了,少族长才能平安无事的接过族长大位,才能有他们的晋升之阶。
琼龙的话音刚落,众人均是齐声附和道:“这些人触犯军规,犯上作乱理应处死。”
永吉呆着原地久久不语,他真的没有料到局势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他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为何平日亲如一家的众将现在这般坚决的要处死各军主将?往日的兄弟情分,血脉亲情都到哪里去了?
“为将者当执法无情,守法当先,治兵有道,领军有方。”宋大帅朗声说道:“永吉,既然三军俱认为这些人该杀,那他们必有取死的道理。”
永吉满心不忍,犹豫着开口问道:“可是他们先前的功劳也是不小,将功抵罪也不至于是死罪。这般处理是否严苛了一些,还请大帅明鉴。”
宋江面色严肃而道:“功则必赏,过则必罚。他们有功自然会受到奖赏,岂能冲抵过失?要是这样也可以的话,那下次他们胡乱杀人,是不是也能以功劳豁免,死者便是白死不成?”
“这个······”永吉一时口塞,这个道理他也是明白的,可就这样将这些人处死,将来回去之后他怎么面对自己的父亲。
宋江不等永吉细想,当即问道众将:“尔等以为这些人当不当杀?”
“理当明正典刑,晓谕三军。”
“应当在全军面前处死,警示全军以后必将能令行禁止。”
在场的众将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说法各有不同,可意思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必杀不赦!
永吉站在当场如坐针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有人异口同声皆曰要杀,他该如何处置?
宋江看着永吉有些仓惶的样子,心中虽是不忍,但也只能逼着他继续走下去了。“众将的话都有道理,可是这些毕竟是军中各部主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犯下不可饶恕之过,也需得留些余地。本帅以为死罪难免,但还是要讲些人情。这些人死后全部报以战死,抚恤依然照常发放,也好让他们家中的遗孀不至于背负骂名,将来生活也有个着落。”
众将要的只是这些人死,至于何种说法是阵亡还是处死都是无谓之事。既然宋帅说算他们是阵亡,那便是阵亡罢。大家一致认为大帅宅心仁厚,这般处理时最好的法子,又不会动荡军心。
永吉心里百般纠结,宋大帅这种说法让他心中好过了不少,最起码回去之后向父亲能有个交待了。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之下,勉强得点了点头。这边吵得一团乱麻,而那些被看押在一旁即将被处死之人却不发一声,当真是让人无法理解。可要是仔细去看也就简单了,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是躺倒在地,原来早被众多亲卫们打晕,好教他们不至于影响庄浪部众将们的决断。
宋江轻轻挥手,数十个亲卫拖着那些人便出了门,不到片刻的功夫,就送回了十数个血淋淋的大好首级。
那边的军法刚刚执行完毕,这边升官进爵就拉开了帷幕。宋大帅对庄浪族内部的升迁是毫不关心,由着永吉自己处置。这等放权也让诸将放下了心,边帅大人的确无意染指本族事物,刚才的行事只是为了与湟州人的决战考虑。
军中所有的主将全部被除去,其余众将一个不落的各升一级,帐中是喜笑颜开一片欢腾。宋江一脸的淡然之色,心里却是喜悦,现在的庄浪族已经不是过去的庄浪族了,只要能掌握住永吉,就能完全的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夜幕悄悄的将领,在茫茫的夜色中,数万军马拔起简单的营帐,向西面缓缓行去。在这支趁夜行军的大军背后,有一小队人马向着南面潜行着。宋江带着自家的亲卫们沿着来路向邈川城进发,他是要回去监督包约西路大军的行程。这一战实在太过重要,要是西路军晚到半个时辰,庄浪族的军马损失殆尽之后,便不能将鬼芦人的大军全数消灭。
在宋大帅行进的相反方向,也有两支各位十数人的骑队向北进发着。一队人的目的地是北面的湟州府城,另一队则更远,要寻到义勇军副帅吴家亮才算完成任务。
河州吐蕃人对边帅宋江越来越服从,秦凤路的百姓对安抚使大人越来越尊敬。在汴京城里,却有不少人对宋大帅很不以为然。现在丰乐楼周安安院外闹事之人就是其中一个。
这人是一个女子,还与宋江曾有过一面之缘,就是当日在御街上发生过冲突的卫十三娘。
卫十三娘自小倍受父母宠爱,在家里便是一个调皮捣蛋唯恐天下不乱的主。随着她的年岁越大,河东卫家的族长,她的父亲大人越来越是担忧,这等顽劣的女孩儿,将来还怎么嫁人?
河东卫家自汉以来都是名门大户,虽说这数百年来门阀势微,河东卫家也不能幸免。可千年的积累下来还是卫家底蕴深厚,名声显于朝野。这等名门大户最紧要的不是钱财土地,而是名声。要是自己的女儿都管教不好,岂不是坏了自家的门风,叫旁人看轻卫家。
卫族长苦思月余,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自己管教不好女儿,是因为太过疼爱。以往有时候十三娘闯了祸事,自己想要狠心用用家法管教,老妻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阻拦。这样的情况下,与其放在家里纵容着,不如送到汴京城里邺国公府住些日子,说不定离家之后没有人宠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能变个模样也说不定。
河东卫家和邺国公府向来交好,卫族长的妹子便是国公府的女主人。把十三娘送进国公府去调 教一番,让她的姑母好好管教,也好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另外京师内贵人众多,他也存了让女儿认识些大家子弟的想法。
饱读诗书的卫家族长哪里料得到,他送卫十三娘去邺国公府,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一般。因为在邺国公府中,有着一位比小打小闹的十三娘更顽劣的女人,京师中大户子弟最害怕遇见的女中太岁柔嘉县主。
也该当邺国公倒霉,家里本来就有一个性急极爱惹事的妹子,现在又多了个顽劣的侄女,真叫他愁白了头。这一大一小凑在一起,国公府立时翻江倒海一般。邺国公爷现在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等着大小两位魔女惹完了事情,再亲自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不过万幸的是,两个大小魔女心地都是不坏的,只是调皮爱玩性子又急,这才生出不少让人哭笑不得的是非。
柔嘉在皇室中自神宗朝起就受官家喜爱,徽宗陛下做端王时和她关系更是融洽。别人也知道她只是性子急生性跳脱,没有什么坏心,是以并不会计较太多。说起来柔嘉县主从小也是标致得很,只是年少时顽劣太过,不管哪家的子弟遇见她都只有望风而逃的心思,一直找不着心爱的伴侣。现在年近四旬了便断了这份想头,更一心一意的过着随性的日子。
有这样的榜样带领下,卫十三娘会变成什么样,已经不言而喻了。邺国公夫人心中忧急,可是没有丝毫的办法。这个侄女对自己的话当面唯唯诺诺,出了门便忘得一干二净,每日里只知道跟着柔嘉赌赛喝酒、惹是生非,哪里管得着一下。无奈之下她也只好吩咐自己的孩儿,小邺国公爷看紧一些,不要叫十三娘惹出太大的祸事出来。
卫十三娘与丰乐楼的管事争执着,不断的偷偷窥视着院内屋中的景象。站在院子门口,可以隐约看见厅中的景象。卫十三娘心中大是不快,厅内明明白白坐着两个人影,这管事的竟然还说周安安身体不适不能见客,难道是瞧不起她河东卫家十三娘不成?
赵博良站在十三娘的身后,悄悄的把身体隐在树荫下,下意识的不叫人看清楚他的相貌。要不是母亲大人的吩咐,他是决计不会跟在十三娘出来的。这个鬼灵精般的女孩,哪一次出门不是惹出一大堆的是非。
卫十三娘心中不悦,丰乐楼的管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本来好好的在房中休息,莫名其妙听说跑出来个河东卫公子,定要见周安安一面,还强行冲进楼内雅舍,差一点就闯进了安娘的院子。对于丰乐楼来说,安娘现在可是楼中一宝,虽然她是自由之身只是暂居楼中,说不定哪天就会离去。可每天只为了赌赌运气,看是否能有幸见她一面的王孙公子络绎不绝,给楼里带来的好处可是数不胜数。
这样的财神爷,哪个地方敢怠慢半分?得了小厮报信,管事怒气冲冲赶到当场,要将这捣乱之人劝出去,当然也不排除动用武力的可能。不过一到现场,他便放弃了动手的念头,因为在这位河东卫姑娘的身后,他看见了一个熟客,邺国公府的小公爷。
周安安并没有生病,只是不愿意见自己罢了,十三娘明白了此处,心里大感不忿。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还这般的做作,既然出来卖笑的,不就是为了钱财么?
“少爷我出五十贯,今日非见周安安不可。”
管事心中苦恼的很,眼前的这位自称少爷的女子真是难缠,死说活说一刻钟都快过去了,就是不松口离去。可要对她动粗又是不敢的,毕竟是邺国公府上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虽然小公爷站在树荫底下不想让人瞧见,可是靠着一双眼睛吃饭的管事,怎么可能看不见?
“公子,安娘今日身体的确有恙,还请改日再来吧。”他也是无奈得很,眼前要不是个女子的话,就算是邺国公府上的人,他的言辞间也早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卫十三娘也和管事一般的无奈,丰乐楼里几个小厮牢牢的堵住了院子大门,更有管事有在她面前不停的像苍蝇一般的阻拦,难道自己要进一个歌姬的院子,就有这么难?
“表哥,你再不管我就回去告诉柔嘉姑姑,说你看着我受人欺辱置之不理!”卫十三娘使出了她最拿手的绝技,开始向赵博良求援了。
赵博良头皮一麻,怎么又是这个招数?想到自己那位柔嘉姑姑,小公爷怎么也躲不过去了,苦笑着从树荫下走了出来。“十三娘不要再使性子了,这般无理取闹可不是一个女孩儿所为。”赵博良可是清楚周安安这院门的难进程度的。他曾经为了见大名鼎鼎的安娘一面,连投了三次拜帖,都被一一送回。不单单是他,汴京城里的年轻公子们,又有哪个没有来丰乐楼碰过运气的,可从来没有听说谁家的公子进过周安安院门一步。
赵博良无法可施,只好直接点破卫十三娘的女子身份,希望她可以含羞而去,可是他却是想错了。卫十三娘羞是羞了,但并不是去,而是怒了。自家的表哥不帮着自己说话,反而偏帮外人,教十三娘恼怒异常。
你们都不要我见,我便偏偏一定要见。
反正自己女子的身份被表哥揭穿,十三娘脑筋急转,再不顾许多扯开嗓子大声呼道:“周安安你出来,我这里有宋三郎的消息,你要不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