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盛夏,是马匹长膘的季节。等再过一两个月到了秋天,秋高马肥的时候,是游牧民族南下中原抢掠的好时光。
宋江看着身前的永吉,久久不出一语,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到秋高马肥这是个字的,或许是因为永吉身上穿的番人服饰联想起来的罢。抢掠中原百姓,是游牧民族每年必做的事情。不管是北面还是西面,上千年来不管那些牧民部落是叫什么名字,匈奴、突厥、柔然、鲜卑、契丹还是女直、蒙古。对中原百姓来说,他们都只有一个名字:侵略者。
这一次秋高马肥的季节,不仅不能让他们南下,自己反而要北上,要给那些以汉为羊的强盗们敲上一记警钟。济宁侯埋头沉思,暗暗下着决心,被动挨打不应该是汉人的天性。
“大帅。”永吉小声的提醒,他已经站了有一会了。自从他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想法,便内心忐忑的站着等待侯爷的答复。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永吉很怕宋江,或者不是纯粹的害怕,而是敬畏。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这位如此年轻的边帅这么信服,可在他内心里,认同着边帅大人的一切命令,因为宋大帅是一个英雄。这一点是不用质疑的,在他听到宋江的那些惊人战绩之时,他便会想象着自己能不能做到这些,当他得到否定的答案是,开始崇拜起这位传说中的杀神。崇拜英雄是每一个热血男儿的天性,永吉正是一个满腔热血的年纪。
“嗯?”宋江被永吉惊醒,这才想起来他的来意。“你想带本部军马上前?难道在中军就不能杀敌。”
他并没有一口回绝永吉,只是想知道这个年轻的少族长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钱财奴隶,还是别的什么。对于这件事情他是无可无不可的,既然庄浪族想要去冲锋陷阵,自然是好事情。
他的心思大半都没有放在这边,而是在自家去包抄湟州吐蕃后路的军马身上。无论河州吐蕃是胜是败,他并不放在心上。胜利了他有胜利的计划,失败了他有失败的想法,不管怎样咱们的宋大帅始终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不过看眼下这个形式,就算不大胜,要败几乎是不可能的。有心算无心之下,二十万大军风卷残云,湟州吐蕃部众要集中起来反抗很难,宋江也不可能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永吉见边帅没有马上回绝,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身体站直激动说道:“大帅您对我说过,男人要做翱翔九天的雄鹰,而不能做守在家里的麻雀。我永吉愿意跟随大帅征战沙场,做您手中的利刃,除去一切眼前的敌人。”
宋江呵呵笑道:“你现在不是正在跟随我征战吗?那怎会有其他的想法。”
永吉有些扭捏起来,咬着牙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大帅,咱们中军行走缓慢,你看左右两军现在斩获颇丰,只有我部一直遇不见什么敌人,是不是大人觉得我年纪太轻不堪重用,是以才约束我等行军速度。”
宋江哑然失笑,这个永吉倒的确是年轻人的想法,别人求都求不来在后面压阵,起码自己手下的战士不会有多大损伤,他倒好,一心想着冲锋陷阵。济宁侯这时却忘记了,在他心里认定的年轻人,比上他自己还大那么几岁。
永吉有求战之心,宋侯爷还是很嘉许的,他这几日也正思虑着中军行走的速度是不是太慢。虽说湟州番部遍布各地,不太可能短时间集合得起来,可兵贵神速能早一日就敌人击败,也能早一日安心。这两天他也仔细的把原定计划回味了一遍,却找出了一个小小的纰漏。这个纰漏弄得不好,可能会导致河州吐蕃的惨败。虽然说这种概率并不算高,既然想到了,作为主帅必然要拾缺补遗的。
“好,既然你有鸿鹄之志,我当然是愿意成全你。你来看,”宋江招手示意永吉过来,然后指点着案几上的地图对他说道:“现在我军兵分四路向北急进,黄河北岸诸部已经全部扫平。下一步的计划就是左路军马十万攻宁塞,右路七万攻瓦吹。这两处敌人都不少,但比起我军来说实力还弱些,我并不担心攻不下来。我担心的是他们中间的安拢寨。”
“安拢寨?”永吉有些心慌起来,安拢寨可是湟州第一大部族鬼芦族的聚居之处。鬼芦族是河湟之地第一大族,人口有二十万之多,丁壮也有近十万人。安拢寨并不是一个堡寨,而是九寨连环。九个堡寨分布圆形在两百余里范围内,外围七个中间两个,任谁攻打其中一个都会有援兵去救。再说现在大军攻入湟州达三日之久,想必鬼芦族也收到风声,知道河州军大举进犯。自己三万人要去攻打别人有十万战士的城,恐怕······恐怕难以胜任。
“你害怕了?”宋江看着永吉轻笑,“如果害怕你便继续留驻中军,不必想得太多。”
被永吉的请战打动心思的宋江,话语中刻意带出几分瞧不起的神色。他一直感觉自己的计划有什么不妥之处,就在刚才忽然想通了此次战役可能存在的纰漏,要是不把这个漏洞填上,说不定真要出现什么变数。
这个纰漏就是出在湟州第一大族鬼芦族身上。在他的原定计划中,鬼芦部在面临二十万大军压力之下,一定会召集湟州各地的部族战士之后,才会出兵解救其余部落。可要现在河州部族兵大举进逼,将湟州之南的吐蕃诸部已经扫荡一空,这是宋江自己也没有料想到的。他万万没有想到,湟州吐蕃如此的不堪一击,只不过三天就十多万人冰消瓦解,在这种情况下,未来战事的发展便有可能跳出他所设定好的圈子了。
要是鬼芦族不等待其他小族前来会合,就倾巢而出去救援左路或者右路的湟州番部,那他的全盘计划真的有可能出现很大的问题。虽然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但他不想去冒险,能最安全的解决问题,就用最安全的方法。对宋江来说,河州吐蕃大胜是好事情,同时也是坏事情。但就眼前两州番人对大宋的态度对比来说,这一次不将湟州番部一网打尽,势必要留下天大的祸患。
“大帅,我不害怕。”永吉的确不是怕死,他只是心慌。他还从来没有单独领过这么多的军马,这三万人是他庄浪族最强壮的战士,要是去和鬼芦战斗时折损太重,将来自己部族说不定就要失去河州首领的位置了。永吉想要成为英雄,但他更是祈安城的少城主,不能因为一己之私陷一族于危难。
“我部只有三万人,要去攻打鬼芦的安拢寨没有一丝把握,要是我部败退下来,鬼芦人招聚其他部族人马无论是攻左路还是右路,我军都难以取胜。”
宋江有些讶异,他真没想到永吉还有几分战略眼光,居然想得到如此长远。看来草莽之中英才辈出,当真不能小视天下英雄。
“永吉你不必担心,我并不是要你去强攻安拢寨。你只需这样······”宋江的声音压低了许多,对着永吉面授机宜。
永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继而露出兴奋神色:“永吉谨遵大帅军令,一定坚持七日。”
宋江笑着点头:“你去吧,要是此次成功,你便是第一大功臣。我必征调你入我义勇军中,届时为帅一方也不是不可能。”
永吉脸上露出神往之色,却忽然有些惊疑问道:“大帅,我带中军向前,您的身边便没有护卫军马了,这万一撞见什么意外,永吉万死莫赎。”
宋江面上带着微笑,心里却点了点头。永吉能够担心自己的安危,看来真的没有太大的心机,将来或者真的能用:“你不必担心,本帅身边亲卫均是百战老兵,五百人足够横行天下!试问西北之地谁能留得住我?”宋大帅的语气中带着百分自信,他为自己的亲卫们历来的功绩感到无比自豪。
“是,卑下告退。”永吉大声应诺行礼,兴冲冲便出了大帐,眉飞色舞往自己营帐快步行去。
“你们速去集合人马,一个时辰之后大军即刻启程,连夜进军。”永吉一边快步行走,一面吩咐跟在身旁的诸多部将。
部将们听得此言也是雀跃得很,什么都顾不上问便欢呼一声四下散开。不到片刻的功夫,大营四处响起号角之声,无数兵士身影杂乱奔走,一匹匹战马被牵了出来,一卷小小的毡子,几个羊皮的行囊,一把自制的弓箭,各式各样的刀枪。半个时辰之后,三万庄浪族的战士就已经集结好了,他们扔下所有的辎重,只带着十日的粮草便在少族长的带领下,踏着斜照的夕阳向北而去。
说是扔下辎重,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番兵的夏季征战,向来就没有多少辎重之说。西北之地雨水少得很,连营帐都为数不多,只有数十顶。晚上这么热的天气,在身上擦些驱走蚊虫的草汁,在野外睡可是在闷热的账房里舒服多了。所留下的辎重大部不是别的,是路上抢来用来作为战士们食粮的成群牛羊和战马的精料。
“来人。”宋江走出帐外,看着火红的夕照大声呼唤。
帐外守候的亲卫队长急忙上前行礼:“大帅有何吩咐。”
“你速速派人绕行宋夏边境,将此文书送往南宗堡那边吴家亮手中,片刻都不得延误。”宋江面色凝重,递过一封牛皮信笺,“交待下去,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必须先毁去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