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住怀仁城的四营中,萧干统御的是西营。西营原本只有一千多骑兵,这么多日来,陆续有部族骑兵赶到增援。其中也有不少奚族骑士,这些骑军有半数都归在萧干军中,防备宋江西逃。
萧干点起帐下所有骑军,也有七八千人之众。来不及做什么训示,萧干便大声下令出发,大军战马齐嘶,扬起了遮天蔽日的灰尘,绕过城池直接向东,也不和其他营寨大声招呼,急速向义勇军遁去方向追来。
这时,距离宋江的突围已经过了个把时辰。有了一个时辰时间的缓冲,义勇军已经调整好了步伐,行进得好整以暇,用着最快的行军速度向东疾驰。
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在乎马力的时刻了,速度才是最重要的。能拉开追兵一刻,就多了一份保命的希望!所有将士也都明白这个道理,尽力的保持着最高的速度,只要所有人都能跟上,就片刻都不停歇!
辽国西京道茫茫原野中,宋江和萧干两支人马又重新开始了新的一轮行军竞赛。
与上次相同,萧干依旧是吃亏的。两支军队比较起来,萧干的帐下兵士骑术更加精湛,毕竟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可除了这一点外,影响速度的东西还有很多。
义勇军虽然骑术差些,但是此次突围,义勇军士提前做好了准备,而辽军则是措手不及,临时出发追赶。别的不说,萧干现在连早食都还未用过,何况普通的兵士?
再则虽然辽军人多,但是马匹并不算多。辽军正兵配置一人三马,这些临时聚集的骑军远远没有达到这个标准,马匹多些的兵士一人三马,少些的只有一马。时间稍微一长,前后的距离便要拉开。马多者的速度被马少者拖累,又不能撇下别人自己上前,整支军马的速度就被压了下来。
萧干行在大队之前,看着前后已经拉开五里的军阵,心中也是焦急万分。可是他也只有无可奈何的份,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将马匹全部归拢,然后平均分配。但这是万万不能的,因为这些战马都是部族战士的私产,要是夺了人家的马匹,也不需要再追敌,自己内部就要乱起来。
一追一逃之间,距离原来越远。由早晨开始的三十余里到晚间的六十余里。是夜,宋江已经过了弘州,萧干却还在弘州城西十里处缓缓慢行。他的骑军已是不能再跑了,不少只有匹马的兵士已经掉队,被远远甩在了大队之后。
萧干唯有安排今天夜里,全军在弘州城外扎营,然后征调马匹,整顿好了再行追击,否则的话,不要等追到,自己这支大军十停中至少要掉队五停。
萧干重新做着计划,宋江也没有闲着,今天又是一日的长途奔徙,幸亏在怀仁城中休养了十余天,不然骑术尚不算佳的义勇将士们怎么吃得消。而且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新问题紧紧的困扰着他,义勇军几场大战下来,阵亡极多,伤者也是不少,虽说大部都是轻伤,现在都养得差不多了,可还是有百余重伤者!
这次突围,宋江把所有的重伤员都带在了军中,用绳索牢牢的捆住,躺在两马中间搭着的网袋中随军而行。这一路下来,所有伤员都是紧咬牙关,就算再颠簸再痛也不发一声。可是意志终究不能战胜伤痛,已经有几伤势严重者熬不住这般的折磨,快要支撑不住了!
宋江此刻正是站在这几个晕死过去的兄弟面前思考着这个问题,按照路程还要这样行军三日,这众多的伤员能不能跟上?恐怕很难,但是速度依旧不能降,要是被辽军追上来,那就不是这伤员性命的问题了,而是全军的性命问题!
宋江犹豫着,是不是分兵?派些人护送伤者南下!可是只剩下两千人的义勇军已经单薄得很,要再次分兵,以后的路怎么走?
他不能不犹豫,现在虽是进了蔚州境内最北面,也应该拉开追兵不少距离,但是要护送百余重伤者南下,人数不能少于数百,不然万一遇见小股巡边的辽军都逃不出。
要是护送人数太多,自己手头上的人就更少了。这马上还要进燕京,虽说只是走个过场,但是出了燕京之后呢?要是萧奉先在自己进了燕京城之后忽然翻脸怎么办?要是南下无路怎么办?北上中京道或者东京道,沿途数个州县,千五百人要冲破围追堵截到达上京,宋江越想自己心中越是凉意。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想过萧奉先是否会守诺的问题,因为他手中有萧奉先的亲手文书。这个真的可以作为所有的性命的倚靠么?宋江的信心越来越小,这弱肉强食、尔虞我诈的世界,一封文书能不能真正让萧奉先忌惮住,他心里没底。
分兵!宋江下了决心。不管怎样,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兄弟没有战死在沙场,反而被他活活疼死在路上!
吴家亮第一次和宋江发生了争执!帐外的亲卫们也是紧张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吴家亮毫不掩饰自己的声音,大声的和宋江争论着!整个营地内,只要用心,都能听见两人大声的争吵。
吴家亮不同意宋江的做法,并非是不同意分兵,而是不同意自己带伤兵南下。相比较主力东进燕京,数百人的小队伍南下,无疑是安全许多。在所有人的视线关注着主力东进之时,只要小心一些,走脱出去并不算难。现在的营地,距离河北西路一百几十里的路程,一日一夜就能赶到。
从此地南下最好的线路是绕过蔚州城,走飞狐口南归。飞狐口虽是险隘,但那是对从南往北攻击来说,从后面乔装突袭并不算难。
吴家亮和宋江争执的问题就是,谁南下谁东进的问题。吴家亮坚持要宋江带人南下,因为他是义勇军的首领,不能总是亲临赴险!至于袭取南京析津府之事,现有萧奉先的使者在军中,又有事先的约定,谁去都是一样。
宋江对他的要求自然是不肯,若是在一个时辰之前,宋江或许还能考虑一下。因为那时,在他的心里,去燕京城不过是走个过场。但是现在万万是不答应的,他此时心中越来越没有底气,究竟萧奉先会不会在意他手中的文书,会不会打主意将这个证据抢回去,包括连他这个同谋一起铲除!
可是这些怀疑,宋江不能说,要是说出来,吴家亮更不会同意南下。两人争论好一会,宋江无奈之下,唯有搬出军令压下来,命令吴家亮连夜率领四百人马,护送所有的重伤员南下归宋!
在义勇军中,一入军中,受到的第一条训令便是:军令如山!军令一下,就算是天大的不愿,吴家亮也只能委屈奉命行事。
吴家亮一肚子牢骚的出了大帐,这次回去恐怕是没脸见人了!记得临行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的向宋二娘保证,必会守护在三郎身旁。现在倒好,自己安然返回了,三郎依旧在北国厮杀,这算个什么事?要是首领有个什么......吴家亮连连摇头,把自己的胡思乱想甩开,前去检点一同南下的军马。
四百余身上带着轻伤的将士,眼中含着泪水,换上辽军服饰,将伤员们再次安置好,骑上战马,却迟迟不肯离去。
宋江带着留下即将东进的义勇将士们,整齐列好队伍,看着徘徊不去的兄弟们,心中也满是不舍之情。
战马的哀鸣声中,宋江唱起了那首出塞曲,送着兄弟袍泽走上回家的道路。歌声越来越响,将士们慢慢跟上曲调,一起哼了起来。秋风拂过茫茫的草原,卷起这苍凉的歌声,似乎想把这份悲壮的离别之情也一样带回南方。
踏着皎洁的月光,在一起浴血奋战同袍的歌声中,南归的战士们一步三回头,走上了回家的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