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瘸子
爸爸说的瘸子站的位置就是桥上通往桥下的楼梯口处，他旁边放着那种比行李箱稍微小一点能推着走的音响，以及一个麦克风，被他拿着，下面连着线。还有一把饭馆客人坐的那种红色塑料高凳子，放在他的身后，他没坐，站着唱歌，他前面是一个纸盒子，里面放着零钱，还有十块二十块的，应该是来往的行人给他的。
而这个“瘸子”，他其实算不上“瘸子”，因为他是断腿，不是瘸。
我记得很清楚，他是右腿断了，靠在桥上的栏杆处，身边拄着一根拐杖，看着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
而他右边那条裤管则被打了个活结，行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右腿断了。
“海阔天空……”
他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拿着手机，唱的很投入，手机我不知道有什么用，应该是看歌词之类。
一手唱罢，桥上的人会给他鼓掌，还有一些人也会给零钱他，几块，十几，甚至二十几。
我站在桥上一边听他的歌声，一边打量着他，一边想着明天摆摊要怎么办。
爸爸说，在ZY桥几乎天天都能看到那人唱歌，按电视里的说法，他是不是可以称之为ZY桥的常驻演唱？
那这里就算得上是他的地盘了……可我明天也要来摆摊，而且也要摆在这个位置，他会不会觉得我占了他的地盘？
我的脑子里又想了些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情节，那天，直到妈妈说担心妹妹玩累了，我们才回了家。
至于那个断腿的人，他唱的歌一般，我只听听了，也没给他打赏。
第二天，拿到从网上买的扩音喇叭，妹妹玩的不亦乐乎，可能对于小孩子来说，这属于个稀奇物。
对于我来说，其实也是，第一次上手自己用，我还有点迷糊，不过，这种东西用起来也不难。
很快，喇叭里就传出我的声音：“能洗手洗澡……”
我的声线本身有点稚嫩，经扩音喇叭收音后再放出来后，听着更像小孩子的声音了。
扩音喇叭上有根红色的带子，系成了一个圈，我将它挂好在自己脖子上，然后两手提着用纸袋子装好的货，还有用来摆地摊升级版的泡沫地垫，再用一个手指勾住小凳子和自己做的广告牌。
齐活！
凳子我拿的是家里的塑料小凳子，超市里三五块钱就能买到，很轻，泡沫地垫是妹妹刚会爬的那时候妈妈买的，怕她的膝盖磕碰青了，也是很轻的东西，唯一重的，就是我预备卖的货了，提袋子的绳勒手，一开始提着我还有点不习惯。
“你就这样去？”妈妈看了我这一身，似乎有点嫌弃。
嗯，没错，我看到了她眼里的嫌弃。
戴着夏天的遮阳帽，一次性医用口罩，穿的是短袖，长裤，然后拿着货，看着挺像一回事的啊。
就是……上身短袖之外，裸露出来的手臂上斑斑点点，看着有点吓人。
不是有点吓人，是很吓人！
那种吓，可能是看到自己从前见到的不一样的皮肤的突然，甚至会直接给人带来密集恐惧症。
因为我曾经对着镜子，让自己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过自己，是真的不一样吧，他们眼中的我，更像个怪物。
没做微商之前的我，还是很在意自己的皮肤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渐渐不介意了……
也许，是我敢于在直播中露脸跟手机屏幕那边的很多陌生面孔交谈了，也许，是我的初中同学Z让我发自拍照在空间和朋友圈的那次；又或许是……更早。
我不知道，但是，摆摊，让我的脸皮变得更加厚，是绝对的。
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就算听到别人对我的议论，甚至是很难听的言论，我也在心里对自己笑笑，装作没听见。
然后安慰自己，你又不活给他们看，干嘛要在意他们的看法，只是匆匆一面的路人罢了，你的家人不介意就好了。
时间久了，我好像真的能放下别人对我的目光了，不再那么紧张，不再那么局促，也不会因为他们将身边的小孩拉到他们自己身后然后像躲瘟神一样的看着我而失落，心冷。
人好像都是这样，很多时候很多东西都不会太在意，但一旦到自己身上，对方的一个嫌弃的眼神，你都能敏感到秒懂。
其实，还是有一点点介怀的吧，不过，只是一点点，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克服外界看你的眼光。
你虽然得过白血病，你虽然皮肤不一样，但你比正常人一点都不差，你还可以做的更好。
靠着这一点信念，我坚持下来了，从五月底到十月初，四个多月的摆摊时间，可以说是人生一段特别宝贵的经历吧，那段日子比如今我坐在电脑屏幕前给你们讲故事还要丰富。
……
顶着那一身装扮，我徒步走去ZY桥，ZY桥离我住的地方不远，以我的速度走路最多要不了十五分钟。
所幸，路况也不是很复杂，从小区出门右拐走到路的尽头，有一个足浴城，再左拐，走到尽头，就能看见ZY桥底下的湖了。
我第一次一个人走的时候，就是靠着那家足浴城才记着了去ZY桥的路。
和昨天的时间差不多，人好像也差不多，断腿男也在唱歌，还是那首《大海》，除去我的不一样，时间仿佛倒退了二十四小时。
因为这次，我是一个人来ZY桥的，而且，不是来玩，是来摆摊。
提着两袋子的货，我走到ZY桥后，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放下凳子，我就坐下来休息了。
几分钟后，我才起身，准备摆货。
桥上最好的地段已经被断腿男占了，不得已，我只好将东西摆在他旁边。
只是，东西还没拿出来呢，我就感觉头顶一片阴影，抬头一看，是那个断腿男，他拄着拐杖单腿站在我面前，说：“诶，东西拿过去一点好吧。”
“哦。”我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把东西挪远了，离他大概有十米左右，他的位置在桥头，我的则在桥头的前面，我身后是一块路线标牌。
其实位置也不错，只不过身后全是草啊，树啊，晚上蚊子特别多。
先摆地垫，然后拿货，我将东西整整齐齐摆好后，又把广告牌放在地上，是那种“平躺”在地上的放，有点像电视剧里卖身的感觉……
而扩音喇叭被我放在地垫上的一个角落，我打开喇叭的开关。
“XXXXX，能洗手洗澡，代替洗面奶，还有宝宝专用……”
一长串的广告词顺顺溜溜就从喇叭内传了出来，普通话很标准，一点都不卡壳，这是我练了好久才录制好的。
只是，当时断腿男没唱歌，没有他的麦克风传出的歌声，我的喇叭里这一句广告语一出来，显得突兀极了。在整座桥……不说整座桥吧，至少在我周圈五米之内，街上的行人，就有一半往我的方向看。
一次性医用口罩挽回了我的面子，我庆幸自己戴了口罩，否则那么多目光盯着我，我可能就有打退堂鼓的心了。
我向他们展开一个掩藏在口罩底下带着友善的笑，然后假装淡定的正姿坐在小凳子上。
心很虚，但摆摊的姿态不能虚，听着从扩音喇叭里传出的一声声自己的声音，我在小板凳上等待着顾客的“光临”，如坐针毡。
六点多，这是一个天色不算黑但黑的也快的时间，离我不远的断腿男唱的歌换了一首又一首，而我摊前还没有一个人驻足。
就算是偶尔有人朝我的方向看，也只是看一眼，未停过。
和我第一次去夜市那条街摆摊的情况相差无异。
我对自己说，慢慢来，第一次，肯定有人看不懂，或者觉得我是骗子什么的。
“诶，你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蹲下身问我，我抓住机会，急忙跟阿姨介绍我的东西。
那场景我能想象，肯定跟电视上演的摆地摊的一样。
卖过几件东西的我自认为介绍的还不错，但是，谈到最后价钱的时候，阿姨跟众多人一样，摇头，并且，她说：“这也太贵了，你一块这么小的东西，就要八十八，很难卖出去的。”
我也知道很难，很贵，如果是我自己，肯定不会买的，可是，成本价就要五十，我不卖高一点，恐怕连本都回不来……
心中顿时觉得委屈，阿姨说完已经起身，准备走了，我看到“煮熟的鸭子都快要飞了”，心里不甘心，一起身，我问：“阿姨，我这进价一块是五十，您如果要的话，就给个成本价吧，洗澡的话可以用三个月，不亏的。”
可能是急于想成交的心理，商家最忌讳的成本价，我连底都交待了。
怕阿姨不相信我的话，我还加了一句：“我这东西本来是在网上卖的，价格比八十八还高，现在摆摊我已经是降低了价格。”
阿姨似乎是被我的诚心打动了，买了一块！
虽然我一块钱都没赚，但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比上一次骑电动车带孩子的女人花一百块钱买了一块的心情还要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