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次化疗
我和小姐姐的接触,从剃光头的那天后就再没有了。而且没过两天,小姐姐出院了,但我的烧还未退。
小姐姐出院那天,是她爸爸开车来接她的,同行的还有她家阿姨,也就是保姆。
保姆拿了一大包东西进了病房,她妈妈已经帮她梳洗好,我见到保姆从包里拿出一个黑黑的东西。
我仔细一看,是假发,没错,是假发,是很真的假发,她妈妈说,这顶假发的每根头发都是真发植入的。
真发?我不懂用真发做的假发贵不贵,但当有病人问她价钱的时候。
“一千多块钱吧。”她说的风轻云淡。
我:“……”
一千多块对她来说确实不贵,但……人家连假发都做到那么细致,而我根本没想到,这可能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吧。
十三床出院了,十五床也出院了,时间一长,十八床,十七床……
感觉每个病床的人都换了一遍,唯独十六床,我还在。
……
周一,有好几个新病人入院,十七床的病人是坐轮椅进来的,她的头发全白了,看着应该有很大年纪了,我听出他们家属的口音,是上海人。十五床的新病人则是一个满头灰发的老妇。
我性子慢热,不怎么喜欢和刚进院的病人搭话,妈妈则恰好相反,和谁都能聊上两句,我们的床位又相邻。
所以,没过多久,妈妈就和十五床的老妇聊上了,我也因此多少听到些她们谈话的内容。
“十五床的阿姨,你也是来化疗的啊?”这话是妈妈问老妇的,可能是入乡随俗的原因,总觉得这样问不生分,自带亲切感。
老妇的脸色看着冷冷的,给人有些难以接触的感觉,她刚入院,将带来的衣物等东西从包里拿出来后,才回了句,“嗯,来化疗。”
“刚检查出病?”妈妈问。
“没有,第八次化疗了,这次化疗完就不用了。”这回老妇几乎是秒回。
我愣了一下,第八次化疗?为什么头发还长的那么好?完全没看出化疗掉发的痕迹。
“那你头发长的还蛮好的。”妈妈笑道,和我心里想的一般无二。
“以前也剪过光头,后来长起来了。”老妇回答,面色好像缓和了些。
我听着老妇的话,心想着,也就是说化疗完后,头发还是会长,我想到之前秦医生跟我说过,化疗八次就可以不用再化疗了。
那是不是说明白血病不用移植,化疗八次就可以了?到时候头发也长长了……我在心里默默记下自己化疗的次数
可能因为老妇化疗了八次,是过来人,我看出妈妈有意想和老妇熟络,妈妈说,“化疗八次,头发长的好快啊。”
“也还好,时间长。”老妇说,接着她继续道,“我们化疗是这样的,没有复发,就可以晚点来医院,复发了那就要来了。”
“怎么看出来有没有复发?”妈妈问。
“抽血啊,做骨穿,回家每个礼拜都要抽血检查的,去当地医院就行,一般化疗一次后一个月就会复发,之后时间会越来越长……”
骨穿……
那不是我刚进院的时候做的那个“小手术”吗?不会以后还要做骨穿吧!我想到那天痛的撕心裂肺的场景,再想到以后……整个人实实在在战战兢兢的哆嗦了一下。
“阿婆,回家也要做骨穿啊?”实在是害怕骨穿,听到这两字都怕,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主动问了老妇。
“一个月做一次。”老妇说道,她从刚收拾好的东西中拿出几包类似于饼干的零食丢到我病床上。
然后说: “小姑娘,给你吃。”
我望着她,眨了眨眼,心里还想着骨穿的事情,也不知道该不该拿面前的包装饼干,我看向妈妈,问她的意思。
“想吃就拿着吧。”妈妈用家乡话跟我说道。
我听话的揣着两包零食,对着老妇笑了笑,道了句“谢谢。”
“拆开来吃吃,是我们金陵的特产,很好吃。”老妇说道,她的语气算不上温和,反而有点强势。
我规规矩矩的拆开包装,咬了一口,酥酥脆脆的,咸口的。
她问我,“味道怎么样?”
“好吃。”我又咬了一口。
老妇一听,将她手中的小包装尽数给了我,说,“来,这里还有,小姑娘,能吃就多吃点。”
妈妈赶紧接过那几包零食,客气的笑着说,“够了够了,她也吃不了多少,阿姨留给自己吃吧。”
“我这里还有很多,都是他们小的送给我的,我吃不完。”这是老妇说的。
她口中的“小的”应该指她的儿女们,但是我看了她病床周围,除了办理住院手续后护士对床位的基本护理,只有她一人。
她刚刚说金陵,那应该是她的家乡吧,不过她是一个人来住院的。
虽说金陵离上海不算太远,但让一个老人独自来住院,还是不太恰当,我心中对老妇的儿女产生了不好的印象。
不好的印象不止于此,次日早上,医生来查房了,问到十五床的时候,他们的对话我至今还记得几分。
医生问,“在家的情况还好吗?”
这好像是医生对每个来医院复诊的病人都会说的一句话。
老妇回,“嗯,都好。”
医生:“那这次是什么情况?”
老妇:“时间到了,上次化疗到现在已经半年了,再不来,又得复发了。”
医生翻了翻手中的病历,说:“哦,那这次是第八次化疗了吧。”
接着他将病历合上,继续说,“行,这次化疗完回家就不用来了。”
当时,天真的我以为医生所说的“回家”,和当初秦医生和我说了“化疗了八次就可以了”是一个意思,其实意思是一样,但却和我理解的意思不一样,我以为八次化疗后就可以白血病说拜拜了,但现实残酷的令人发指。
一个疗程大概一周,加上要输几天抗感染的药,也就十天。
期间也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我大都不记得了,记得最深的,是一句话。
化疗期间,大多病人都是没有精神的,我是因为发烧,一直都是躺在病床上半睡半醒。
老妇化疗的时候,也和大多数病人一样,有化疗带来的反应,呕吐,没胃口,没精神之类的。
那天,老妇靠在病床上,突然说了一句话。
我没听清,只知道隔壁病床说了话,然后病房的人就笑了起来,然后妈妈转告诉我老妇说的话。
“八只弱鸡。”
我问妈妈什么意思,妈妈笑说:“病房的病人都病恹恹的,她就说你们和弱鸡一样。”
妈妈口中的“她”指的是十五床的老妇。
我:“……”
想不到那个平时看起来凶凶的老妇竟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十天后,老妇化疗完走了,那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了。
我望着空荡荡的十五床,羡慕不已。
“妈妈,我也好想出院啊。”我对妈妈撒着娇。
也许人病了就会变的矫情,我又想到了那个老妇,我有一个爱我的妈妈,我可以跟妈妈撒娇,但是那个老妇呢?从她来住院到她回家,我都没见过她的家人。
她回家了就好了吧,我在心里想着。
只是,想出院的心情越加强烈,想摆脱白血病的想法越加坚定,所以,我一直以为,八次化疗,八次化疗就都会结束了,只要坚持八次就可以。
我问护士,“我什么时候才能化疗啊?”
但护士给我的回答都是,“医生说可以就可以了。”
可我问医生,医生却什么也不说。
我又接着问护士,直到有一天,护士被我问烦了。
“你就那么希望化疗啊,化疗药是毒药,化疗药对身体不好的。”
我的印象中,护士都是美丽温柔的白衣天使,就算有的不怎么笑,但也觉不冷,而她的态度算不上好,可以说是差了,我愣住了几秒,没再敢说话。
护士走后,妈妈跟我说,医生早跟她说了化疗的事,他们说的化疗八次回家,就是回家等死的意思。
妈妈说的太直接,我被吓到了,我自欺欺人的问,“为什么是回家等死?”
“化疗到后期,身体的坏细胞不怕化疗药了,化疗打不下去,身体的坏细胞又长出来了,可不就是等死嘛。”
我听到妈妈的语气中是深深的无可奈何。
人生有太多的无可奈何,等死……是一个。
妈妈说:“治好白血病只有移植了,梦梦,放心,你还这么小,找到骨髓后移植的成功率很高的。”
找骨髓,移植……
当时的我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当下,当下就是退烧。
习惯了头晕的感觉,习惯了每隔两小时量一次体温,习惯了护士在一旁不停督促着多喝水,习惯了每天抽血检查病毒感染……
我渐渐忘记了没生病是什么感觉了,没生病的话,我现在应该和同学们一样,在考计算机吧。
听说那是要算入高考的分,不知道我缺席后能不能再补考……还有数学的知识点越来越难了,不知道我以后能不能学会……物理老师讲课变的生动有趣了,不知道我听了还会不会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