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髓外复发
做骨扫描的结果，当天下午就出来了。
不过，我不知道结果，可能因为医生根本没打算让我知道结果。
骨头断了，我一直是躺在床上的，包括吃饭。
我肺部有感染，本身吃饭就要小心一点，否则容易呛着，躺着吃饭就更不用说了。
一般是妈妈喂我，喝汤就用勺子，喝水用吸管，吃带骨头的肉是妈妈用筷子剔出来然后夹给我吃。
我躺在床上，不但得保证吃到食物，还要保证不被呛着，这是件技术活。
一顿饭下来，边煮边吃，我累，妈妈也累。可是，这种“来之不易”的食物，吃的很满足。
躺的时间久了，我找到一些躺在床上的尽量不让自己累的方法。还有吃饭的小技巧，比如一次别吃太多，吃到口里的食物，如果嚼碎点，如果要咽下去最好将脑袋往一边侧好再咽……
做骨扫描检查的那天下午，医生把妈妈叫出去，说上午检查的结果出来了，妈妈跟着医生出现谈话，周小璟在睡午觉，我躺在床上，心想医生是不是要和妈妈说激素的事？
果然，骨头的断裂是和激素有关系吧，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在我面前说呢？我也想听啊。
下午，不知道什么时候，只记得我睡了一觉，外面天都快黑了，妈妈才回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要问妈妈，医生跟她说的是什么事，她就拿着电饭锅去病房外煮菜去了。
等她过来再问吧，我在心里这么说道。
当时身体没有什么不适，除了躺床上难受点，但这些我还能承受。我想知道医生说了什么，完全是出于好奇。
当妈妈进来的时候，我也没怎么着急问，她却走到我病床前，对我说：“梦梦，下午医生跟我说了你的骨扫描的事。”
“医生怎么说的？”妈妈这么一提，我的好奇心又给勾起来了。
“他说可能是髓外复发，坏细胞转移骨头上去了，成了骨癌……”妈妈说着说着，声音明显的哽咽了一下。
而我，还在想髓外复发这四个字的意思。
我努力回想曾经知道的关于复发的事，白血病移植之后有复发的概率，复发又分髓内复发和髓外复发。
髓内复发是在骨髓内部重新生了坏细胞，周小璟就是一个例子，这个时候可以做第二次移植；髓外复发就是坏细胞在骨髓之外生成了，如果生到别处，我不知道怎么治疗，但在骨头上……
“骨癌的话，没得治的……”妈妈说出了我心里刚刚得出的，却又不敢相信的推测。
骨癌没得治，记得之前化疗的时候，那会儿还在八人大病房，住我对面的十七床白发老太太，她就是骨癌晚期，疼得整夜整夜的叫，连医生都没办法。
我问妈妈：“医生怎么说？”
此刻的我可能就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心理，医生说“可能”，那不是还没确定嘛，一个骨扫描就想判定我没救，我不相信。
而且我现在身体没有什么明显的不适，一点都不像快要死的人。
妈妈回答我说：“要确诊的话，需要做一个活检手术，拿你身上的一块小骨头做检查。”
说完，她低头，拿手在我胸前比划了一下，继续道：“就在你胸肋骨这里，切一小块出来，检查看看是不是白血病复发到骨头上了。”
要切一块骨头出来做检查？听着就疼，我问妈妈：“那岂不是还要开刀？是不是要全身麻醉啊？”
在隔离舱做移植的时候，我一直庆幸骨髓移植没有开刀那么可怕，可现在，还是躲不过开刀这一步吗？
妈妈说：“要开刀哦，但你现在还有肺部感染，他们说手术过程中没处理好还有可能会引发肺积水，到时候就很麻烦了。”
“听着感觉好严重。”我眉头皱的紧紧的，当下只觉得麻烦，病情复杂，至于害怕，没觉得。
可能因为当时身处医院，总觉得一切有医生，还有妈妈，也可能还没到真上手术台的那一步，身体也没有难受，害怕的感觉就微乎其微了。
但我忘了，妈妈也是个人，是个女人，更是个从没见过自己子女生病岌岌可危的女人。
“梦梦，现在这手术我们是做还是不做？”妈妈问我。
我对状况还是有点懵，我不知道这个手术对我意味着什么，不过我知道，髓外复发没得治，会死。
而死，想到这个词，我也好像没太大感觉了，长时间的病程，我觉得，死，其实比活更很容易，对当时情况下的我更是种解脱。只是，死，会舍不得这个世界，会舍不得亲人。
我对妈妈说：“我不知道，你决定吧，要做就做，我不怕。”
完全随意的一句话，我不知道，当时一下子就把压力全推给了妈妈，我甚至不知道，她在我躺在病床上心大到想着下一顿吃什么的时候，已在病房外偷偷抹了多少次眼泪。
直到很长一段时间，一个医生告诉我，“君小梦，你妈妈是个好妈妈，以后好了一定要好好报答你妈妈，你不知道你妈妈在你之前躺在床上的那段日子跟我哭了多少次，说她对不起你，觉得自己不应该把骨髓移植给你……”
当时妈妈的回答是：“唉，只要她好好的，就够了，说什么报答。”
手术准备中……
帮我做手术的医生是对面W的医生。术前，要做一些身体的基本检查，心电图，CT，血液……真到了做手术的那天。
其实我有点紧张的，有医院的护工用推床推着我到对面的W医院。
上次来W医院，也是躺着来的，只不过，上次是检查，这次，再次躺着进来，却是要进手术室，我的心情截然不同了。
然而，人还没被推到手术室那一层，就有护士来，说把我重新推了回去。
同样是那个护工，我不明原因，闷头闷脑的来了一趟又回去了Dr医院。
回到Dr医院，我重新躺回了自己的病床，妈妈却不在。
这种情况，她可能是在和医生谈话，我心中猜测道。
隔壁病床的周小璟午觉被我进病房的声音吵醒，她问我：“没去做手术啊。”
“回来了。”我回她。
“不做了吗？”
“不知道。”
但应该是不做了吧，又或者是临时出了什么事情。
……
妈妈终于回来了，时间，我记得那会护士刚巡完房，应该已经五点多了。
“肚子饿不饿？”妈妈进来的第一句问的是这句。
我回了句：“还好。”
然后，我接着问：“妈妈，你去哪儿了？”
“我们不做手术了吗？”
“嗯，我不想让你做。”妈妈回我说。
“怎么又不做了？”如我所想，手术真的取消了，但我想知道原因。
妈妈忽然低下了头，她看着我，对我说：“梦梦，我去签字的时候，W医院的医生跟我分析说，动这手术没意义，如果做活检检查出来是骨癌，也治不好。但如果不是，你好好注意，养一养，骨头自然而然就会好。”说到这，她还问了我一句：“你说是吧。”
我听明白了不动手术的原因，附和的“嗯”了一声。
妈妈接着说：“后来我没签字，没让你动手术。刘主任这边问我什么原因，我就把W医院的医生跟我说的告诉他了。”
“他有些生气，说我们说一出是一出，手术的准备都做好了，说不做就不做了，说我们不配合治疗……”
“我问他，如果检查出来是骨癌，你治得好吗？他说没得治，我就说，我不做这个手术。”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我大概能想象妈妈在医生办公室和刘主任对话的情景。
只是……
“妈妈，你和刘主任吵架了？”我问她，有点担心，要是得罪了医生，以后谁给我治病？
“我只是把事情跟他讲清楚，我们有权利取消手术，他偏要让我们动手术的话，我们只好换医生了。”
“换了？”
“换了另一个组的主任医生。”
Dr医院有好几个主任，一个主任医生管理的病人称为一组，这个组的病人都归他管，另一个组的主任就不能插手了。除非这组的主任同意。
“梦梦，你会怪我吗？”妈妈突然问我，喉咙哽咽着。
“我问了医生，如果做手术，切一块骨头出来，就不会再长了，你这里，就一辈子都这样了，缺了一块……”她说着用手指在我胸前比了个不大不小的长度，眼泪已随着她的哽咽声夺眶而出
我受其影响，喉咙也涩涩的，说不出话来。
“梦梦，伤筋动骨一百天，以后好好保养自己，小心骨头，”看看三个月能不能好得了，如果能好，那就不是骨癌，如果没有好……”说到这里，妈妈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了。
而我，看着妈妈情绪激动的哭着，眼泪不知不觉也出来了，顺着眼角，淌到枕头上，湿了一大片。
妈妈用她粗糙的手掌帮我擦眼泪，说：“梦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摊上了这个病，就是命，以后你想吃什么，跟妈妈说，妈妈都买给你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