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确诊病情
那次,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哭,我看到他趴在我床头看着我痛苦的样子,哭的像个孩子,我以为他是因为我痛的哭了,所以他也哭了。
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只是一部分。
我从病友口中,听到医生跟我做的那个“小手术”,名叫“骨穿”。
骨穿……听着就有点吓人,其实吓人的不止名字,后来,妈妈告诉我,医生给病人做骨穿用的针头比一般的针头还要粗好几倍。她说完还用了一个很形象的比较,说那个针头就和街上摆摊给人家补鞋子用的针差不多。
街上补鞋子用的针,我脑中瞬间想到小时候拿着几毛钱去街上找婆婆补开了膏的凉鞋的记忆,那个针,确实粗。
所以,我想,爸爸那日哭,也可能是因为看到针头粗,害怕的哭了吧,那么粗的针头扎进体内,还要抽骨髓出来,该有多疼?
疼吗?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确实疼!但相比较之后的病后生活,这种疼,还不及万分之一。很久之后,我才明白,真正的疼,是你明明很疼,却不知道疼的是哪里。
刚入院,有很多事情要做,做了骨穿,屁股上的疼痛还没缓解,护士长又领了一大批白衣天使走进了病房,走到我病床前。
她们手上拿着一些我没看过的器械,我有预感,这些都是为我准备的。
果然,护士长开口了,“十六号床,君小梦,为了以后方面输液,要在你手上插一根管子。”
她的声音尖细尖细的,听着就是很精明能干的人。
我还来不及害怕,耳边就出现妈妈的声音。
“小梦,以后可能要经常输液,插这个管子不用经常打针,十三号床的女孩子也插了,应该不痛。”
“不痛的,这里的病人都插了。”护士长附和道,开始忙活手中的器械。
这种管子很长,名叫PICC管,可以从我手肘的静脉直通到心脏的血管,听着有点恐怖,但护士长这次没有说谎,真的不痛,比抽血痛一丢丢。
我的身体多了人生的第一根管子,它帮助了我很多,之后的化疗,还有输液都用到了它,这让我的静脉很长一段时间不用遭罪,只是,为了防止插管处感染,每周都要换一次贴膜,还有输液口的接头,这一点比较麻烦。
2011年9月30号,虽然过程一波三折,但结果我还是成功入住了医院。
但次日,是10月1号,全国放假,医院也不例外,除了事先排好的值班医生护士,检验科都放假了。
因此,我在刚进院时做的骨穿结果也被拖到了10月8号检验科上班后化验才能知道。
10月1号到7号,那七天可以算是那段时间最快乐的时候了吧,住院后,通过输液,我的烧慢慢退了。
医院的日子,每天就是抽血打针,我住的病房楼层是十楼血液科,抽血简直就是例行检查,每天早上都要空腹抽。
我心里默默抱怨道,这要抽掉我多少血啊,不过,当我每天看到单子上的白细胞值渐渐降低到正常时,那种抱怨的心理还算平衡了一点。
当时我不知道白细胞是什么,只知道我在老家检查的血常规单子上,白细胞值前面的数字为180,后面的十立方都没仔细看,不过当时的替我抽血的护士看到后说蛮高的。
所以,看到数值变正常,我心里高兴,我甚至会时不时幻想,数值变正常后,是不是就意味着我的病好了?
那个时候的我,还很懵懂,不知道哪个时间段发生了什么,就像不知道10月8号,我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医生将结果告诉了我父母,急性粒单核细胞白血病,这是我患的白血病类型,简称M4。
事情似乎并没有像电视剧发展的那样,病人的病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病人知道后如遭晴天霹雳,难以接受,甚至已经开始想自己死后的事。
父母很快将我的病情告诉了我,我出奇的平静,也许是因为父母在身边有安全感;也许,是因为身处医院,看到很多和自己患同样血液病的病人,顿觉得白血病好像也不算什么……
他们得了,你也得了,你有什么特殊?
我心大,住在医院里有爸爸妈妈,还有医生护士,他们负责治病,我负责开心。
但我的父母就犯愁了。
医生说目前白血病的治疗就是骨髓移植,但骨髓移植的费用极高,而且还是在找到匹配的骨髓的前提下,这是一场硬仗,至少要准备八十万消耗。
八十万,对于一个不算富裕的家庭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当时的我知道八十万很多,其实我自己也是心疼钱的,在我看来,我没有什么杰出的能力,我还是个学生,我连人生的第一桶金都没有,花八十万救我一条命真的挺浪费的,于是我跟他们说,“没有钱就不治了吧,医生不是说化疗的话还可以多活几年嘛。”
我的语气很淡,跟说“今天晚上吃了什么菜”一样淡,但是,我唯一忽略了的,是我的死对于父母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是他们的女儿啊,他们怎么会见死不救?
果然,我看到妈妈的眼眶红了,她说,“把你养了十七年怎么舍得不救你,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们都会倾尽全力去救。”
妈妈说话总是那么理智,“倾尽全力”,就是排除金钱的因素,还有命运。
骨髓移植不能保证一定能治愈白血病,如若后期恢复情况不佳,同样会送命。
那个时候,我没意识到白血病的可怕,我只知道,白血病不治,会死,而且会死的很快。
爸爸是在工地干活的,在知道检查结果的那天就重回工地了,因为我需要钱,我在医院的每一天,甚至连呼吸都在花钱。
妈妈留在医院照顾我,我们是外地的,上海租房又贵,妈妈不想浪费钱,便计划着晚上白天照顾我,晚上和我挤一张病床上睡。
三甲医院是不准病人家属陪夜的,为此,我们经常和护士长“打游击战”,甚至使出了苦情计,最后终于说动了护士长,让妈妈可以睡在医院。
一切貌似都准备好了,接下来就是治疗的过程,化疗,找骨髓,化疗,找骨髓……循环往复……
第一次化疗开始了,而我却不知道我在化疗,因为,当时的我,根本不懂什么是化疗。
每天躺在医院,除了抽血,就是输液,我对我自己的病的治疗情况,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这是医生的责任,还是妈妈的责任,还是……我的责任……
医生没跟我解释什么是化疗,或许,医生跟我解释了,但我没听懂,十七岁的君小梦完全蒙圈,迷糊住院。所以,第一次化疗后,我严重感染了。
化疗之后,免疫力下降,包括身体的所有指标,这个时候的我,身体就算磕到了一小块都可能会流血不止,我在不知自己身体差到这种地步的情况下,作死的磕到了鼻子。
磕到鼻子的痛,相信大多数人都有过体验,不是一般的酸爽,运气好的,磕到那一瞬间,痛了也就没事。
运气不好的,磕到了,可能会流鼻血,之后止住血也会没事。
我想,我一定是运气渣到爆,才会在鼻子流血后,止了十几分钟都止不住。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止不住,脑袋往后仰,鼻血就会通过鼻腔流经喉腔到胃里,甚至可能会呛到肺上,所以,我不得不四十五度低头,将棉球塞进鼻孔,强制止血,但……没有一点用……
鼻血浸湿了棉球滴到了外面,没有一点止血的迹象,毫不夸张的说,当时鼻子里流出的血,将一个不锈钢脸盆底都给覆盖了,脸盆里全是鼻血,还有用过的棉球,棉签……跟重伤的车祸现场有的一拼……
最后,医生不得不请耳鼻喉科的医生来帮忙,他们使用专业的器械,找到我鼻腔内鼻粘膜的出血处,然后将棉球撕成一小块塞了进去。
血,顺利止住了,但是,一夜无眠。
害怕鼻腔内的血再次流出来,我这次,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第二天,妈妈帮我把塞进鼻子内的棉球拿出来,我感觉到鼻子没再流血,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切照常,照常抽血,照常输液,照常,和病房里的病人瞎侃。
这是住院的唯一的乐趣,病房内的病人大多数是本地人,但也有外地来看病的。
住我对面的十八号床铺,是一个年约四十岁的妇女,她是外地人,而且巧的是,和我是一个省份,市也离的不远。
我们是老乡,说话的口音差不多,她谈他们那边的山,我们聊我们这边的水。
我们都爱吃辣椒,但因为生病,我们现在都不能吃了,尤其上海的口味偏甜,我们都吃不习惯,因此瘦了好几斤,听她说完,我们哈哈大笑。其实,是因为什么“瘦”,我们都清楚。
只是……
若不能改变事实,那就坦然接受。这是我住院以来学到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