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臻随着大哥向一旁的偏厅走去,回头看了漆黑的棺木一眼,温热的泪水,瞬间从脸颊滑落。
杨禹看着哭泣的妹妹,叹息一声,哑着嗓音开口道:“你觉得父王,活的可痛苦?”
杨臻点头,父亲怕是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活在对襄王燕璟深深的愧疚中。
“如此父亲去了,也就不会再有痛苦了。”
杨臻捂着嘴巴,尽量让自己不哭出声音,生怕又惹了母亲心头难过。本以为父亲去了,经受不住这个打击的,会是体弱的大哥,没想到,整个家里最脆弱的,却是她。
杨禹从袖中掏出棉布的帕子,为杨臻擦干眼泪,手帕握在掌心,带着泪水的滚烫,轻声说道:“阿臻,你要学会坚强,你要做这个家的主心骨,凉城的顶梁柱。如今去了的人是父亲,若改日去了的人是大哥,你也要努力的,把肩上的担子扛起来,懂么?”
杨臻用力的摇着头,不会的,大哥在说什么胡话!他年纪轻轻,怎么会离他而去!
“阿臻!”杨禹低声呵斥了一声,从小到大,他从没有这样凶过她。
“你是要让我失望么?”
杨臻垂下头不语,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沉默几息,又轻轻摇头,她怎么会让大哥失望呢。
“阿臻,你和长歌不一样,将来凉城,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所以你不能脆弱!”
为什么凉城要交到她手上?大哥这样推卸责任,是已经要早早的交代后事了么?
杨臻后退一步,始终不肯接受这份嘱托,只觉得心口闷的难受,想要逃离出去,才能大口呼吸。
原来,她竟这样的没出息!
温暖的怀抱轻轻包围了她,让杨臻心头的痛楚,渐渐平缓了些许。
小时候她难过了,伤心了,大哥总会像这样轻轻的拥着她。
看着与她一样的眉眼,杨臻会觉得格外暖心,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会烟消云散了。随着年龄的渐渐长大,这样的拥抱也越来越少,如今时隔多年,重新感受这最贴心的温暖,让杨臻觉得恍若隔世。原来他们,从生命最初的那一刻起,已经鲜活的活在彼此的心里,那种感觉,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取代。
杨臻站直身子,从温暖的怀抱中脱离,看着眉目柔和的大哥,朝他做了个肯定的眼神。
无论以后面对的是什么,改变的是什么,凉城,都会有她来顶天立地,因为有凉城,就永远都有父王,有母亲长歌,还有大哥……
出了侧门,杨臻已经双眼清泠,父亲的身后事,总要有个人去打点,她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大哥。
丧事办了整整三天三夜,这期间,杨臻只休息了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里,每每一闭上眼睛,就是追在父王身后声声如泣的哭喊,最后一个梦境,她竟梦见如玉般纯净的大哥,被深深的泥沼吞噬,满身是血,再也听不见她撕心裂肺的呼唤。
醒来,泪水已经湿了枕塌,鲜红的药丸吞下几颗,心头的不适才慢慢褪下。
如今她竟变的这样脆弱了,是不是代表,大哥的身体,更加不好了。
成翊守在床边,心疼,却没有任何办法,失去亲人的苦他感受过,那种伤口,非时光不能治愈。他能做的,就是默默的,去营中,去关口,保卫凉城安然,不能让野心勃勃的北狄蛮人,乘虚而入。
入土时,杨臻望着被黄土掩埋的棺木,瞬间觉得自己成长了不少,之前没心没肺胡闹的日子,已经离她很远了。
父王已去,带着他深深的愧疚自责,不知道九泉之下,再见襄王燕璟,会不会还如当年意气风发之时一样,对酒当歌谈笑风生。
外面的世界或悲或喜,或繁华或衰败,似乎从来都不会影响到药陵谷的一草一木。
药陵谷内,花草繁盛,青山如故,林间杜鹃轻啼,小河潺潺。
悬崖边,一棵青翠的老松下,一青一灰两道身影临渊而坐。
一壶清茶袅袅的飘散着香气,白玉的棋子,被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捻起,一抬手,准确的放到了棋盘上的一处,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灰衣男子一看棋局,对方的这一点睛之笔,把周围看似无用的棋子,瞬间关联起来,稳稳占据了大半江山。
“好棋!”慕容季赞叹道。
沐卿眼眸轻笑,“慕容叔叔承让了。”
慕容季看着面前风华绝代,只手动天下的沐卿,不免有些感伤,“若芸儿看到你如今的样子,一定会很欣慰的。”
“母亲已经去了,也望慕容叔叔,早日放下。”
“当年我以为,芸儿有了自己的选择,一定会幸福的,所以才归隐山林那么多年,到后来她受苦受难都不知道,这份悔恨,怕是这一世都放不下了。”
沐卿扭头看着悬崖下的莽莽青翠,口中只道慕容季痴,殊不知,他也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痴了。
“那边筹备的怎么样了?”
沐卿摩挲着手中的棋子,“路,我已经指引好了,就看他们什么时候走了!”
“可若那人赢了,对乾一阁,并没有太大好处。”
左手执白子,右手捻起一颗光亮的黑子落下,棋盘上,黑子死而复生,黑白两方,旗鼓相当。
“我从未想过要谁赢,只不过,导演一场鹤蚌相争罢了。”
慕容季感叹,芸儿的孩子,果然是不同寻常的。
“我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因为同命蛊,似乎比之前要弱上一些了。”
沐卿把目光放到一颗白润无暇的棋子上,眼眸微微流转,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我会留住她性命的!”
凉城。
莫枞的信传来一封又一封,京都皇城内的消息,准确无误的传到成翊面前。
成翊本不想与那人再有牵连,可看到那人默许莫枞传来的信,还是忍不住打开,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了。
可越到最后,信上传来的消息,越是让他心惊无比。
苗疆红绛!
因果循环,他竟身中红绛之毒!究竟是谁?能到他身边,日积月累的,为他种下这无解的毒。
是不是他最后,也会如襄王和岳父一样,受尽病痛折磨,最后绝望的死去。
成翊握着书信,心头久久难以平静,杵在原地,一向杀伐果断的他,竟犹豫了,不知如何是好。
杨臻站在成翊身侧,没有出言安慰什么,她的男人哪怕手握天下,也会自有决断,她要做的,就是默默的,给他最有力的帮衬。
屋漏偏逢连夜雨,也许本就是一场绸缪多时的阴谋。
隐退安康,皇帝还未来得及斩草除根的静王,起兵谋反了,而且势力越来越大,所到之处,竟得到了不少百姓的拥护。
只因为他起兵之时,推出了一个核心人物,襄王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儿子――燕宁。
燕宁利用襄王在民间曾经留下的影响力,煽动民心,四处散播皇帝毒害襄王的事情,一时间,大梁百姓人心动摇,甚至有一些人,还自告奋勇,加入了他们的队伍,短时间内,竟也折腾出一番声势,大有直逼京都皇城的架势。
莫枞的行事风格一如成翊,来信也是简短的几句话,信中潦草的提到,给皇帝下毒的真凶已经查到,正是皇帝近两年十分宠幸的,那个指了萱灵去拜杨臻为师的安美人。
这一事实,让杨臻心头,久久难以平静。
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杨臻快马加鞭的,赶去了青缈峰,去向曾路,寻一个合理的解释。
闯进山庄,轻车熟路的寻到曾路的房间,杨臻猛的推门进去,站在门口,望着房间里的人。
曾路正坐在桌前,擦拭着他那几把薄如蝉翼的飞刀,见杨臻进来,抬头冲她笑了笑,说了声,“你来啦!”语气神情,似乎早有预料。
杨臻走过去,没有开口,甚至不知道如何开口。
曾路拉开身旁的凳子拍了拍,如小时候一样,朝杨臻亲昵的唤道:“阿辞,坐这里。”
杨臻坐过去,只听曾路道:“我已经在山庄等了你好多天了,你再不来,我就走了!”
“你知道小师妹的事情,对不对?”杨臻开门见山的问道。
曾路擦拭飞刀的手一怔,眉目间带了满满的哀伤,轻轻点了点头默认。
“她进宫做了皇帝的女人,你竟不拦着她!”杨臻望着曾路,突然有些恨铁不成钢,他从小就喜欢小师妹,喜欢到了骨子里,为何小师妹走上一条不归路,他竟还任由着她。
曾路胖胖的娃娃脸已经瘦出了棱角,杨臻一句话,让他一个整天吹嘘自己为大男人的人,簌簌的落下泪来。
“阿辞,我拦不住,我恨我自己没有出息!”
杨臻看着曾路痛苦的模样,心里也觉得十分难过,从小到大,一向都是小师妹指什么,曾路就做什么,没想到迁就着迁就着,最后迁就到喜欢的小师妹,成了别人的女人。
“红绛的叶子,是你给小师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