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重担卸了,杨臻觉得,与成翊回凉城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其实也是很美好的。
前脚回到将军府,后脚皇帝的圣旨,就跟着下来了。
圣旨说,让成翊可暂时回凉城修养,将军府不予没收,一切照旧。
杨臻心想,其实在皇帝的心中,对成翊,也是有真实情感的。
成翊默默的接了圣旨,对皇帝的事情,便一概不提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就要收拾收拾回凉城了,本来一切打算和进展都还顺利,可到了老祖宗那里,却又遭了难。
老祖宗只说,成老将军和众将士的牌位在这里,她便要在这里守上一辈子。
杨臻想起成家祠堂供奉着的,一排又一排成家子孙和外姓将士的灵位,觉得自己确实也没有资格,去迁移他们,可若留老祖宗一个人在京都,成翊与杨臻也是放心不下的。
如果就此留在京都,杨臻觉得,在杀父仇人的眼皮底下生活,无异于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成翊那份仇恨。那成翊今后的日子,必定也会过的如鲠在喉。
况且,她也放心不下凉城。
大哥把药丸交给了成翊,把身后事都吩咐妥当了,是不是已经察觉到,身体不好了?
杨臻趴在书案上,胡乱的思索着,只觉得她平日里任何“奸诈狡猾”的计谋,都不能解决眼前的困境。
小桃推门跑进来,热情的禀告杨臻道:“夫人,梦华姨娘来了呢。”
梦华?
杨臻抬起头,看着笑容欢快的小桃,轻声道:“让她进来吧!”
小桃应了一声,赶忙去门外迎梦华进来。
梦华迈着轻盈稳当的步子进了屋,手中抱着一摞大大小小的册子,平平整整的放到杨臻面前,低着头柔声细语的说道:“夫人,这是这几个月以来,府里的各项收入和开支,都记在这册子上了,您过目一下。”
杨臻伸手取过一本,随意翻动了几张,撇了几眼,净是些个什么这个几两,那个几十钱,布匹多少尺,牛马多少头,大大小小的数字,杨臻过目了几行,心里说实话,没看懂!
抬头看那静立在一旁的梦华姨娘,杨臻把手中的册子合上,起身到梦华姨娘身前踱了两圈,看的梦华姨娘的头,都要低到脚面上了。
杨臻察觉到自己的气势,有些盛气凌人了,重新坐回座位上,把身子靠进太师椅,朝梦华问道:“我回来,你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梦华抬起头看了杨臻一眼,只觉得眼眸锐利,气场强大,又把头低了下去,音调轻淡的回道:“我知道夫人没死,像夫人这样的女子,不会那么轻易的香消玉殒。”
“哦?你怎么知道的?”杨臻来了兴趣,她自认为自己和沐卿导演的那场戏,还算成功,把精明的成翊都暂时糊弄了过去,而这怯怯弱弱,当初被区区一个青玉欺压的梦华姨娘,是怎么知道的?
梦华抬起头,鼓起勇气迎上杨臻的眸子,神色间,带了几分哀伤
。
“夫人,可还记得魏同?”
魏同,杨臻深深的记着这个名字,因为那是他凉城的将士,当年和张艺一同入伍,是个英勇机智的少年。只可惜,那年战乱,他的生命,也永远的停在了那个冬天,现在提及,他那笑起来浅浅的梨窝,还能清晰的出现在杨臻的脑海。
抬头看了看梦华,杨臻蓦地想起,魏同从来不随着她和张艺一同去花天酒地,只成天说道,他有一个多么温柔善良的未婚妻。
杨臻心中已经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迟疑的问道:“你是……?”
“我是魏同的未婚妻。”梦华淡然的回答,岁月已经把她曾经的悲伤和难过,转换成心头的一片空洞。
一句话,让杨臻恍然回忆起来,魏同的未婚妻,她似乎远远的撇见过一道背影,如今再看梦华,果然与那背影十分相似。
“你,是不是见过我?”
梦华点点头,回忆起当年,她只身千里迢迢赶去凉城,只为了见魏同最后一面,谁曾想到了凉城以外,却被几个好色的登徒子截住了去路,污言秽语的调戏起来。
身在异乡,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她只能跪在雪地上哭求,求他们放过她,生怕去的晚了,来不及和魏同说一句告别的话。
正当她感到绝望的时候,一道雪白的身影,骑着赤红的马儿,从远处飞驰而过,路过他们身边时,一鞭子把几个登徒子抽的四散而去,顿时解了梦华的困境。
跪在雪地上的梦华,仰头看着那疾驰而过的人,那人回眸一眼,斗篷的帽子被风吹落,露出藏着的秀眉凤目,竟是一个女子……
梦华再看向杨臻,眼前的脸庞和记忆中的眉眼相重合,只觉得空洞多年的心,被一种悲伤撩过,让眼底涌起了一片温热。
“当年得知了魏同重伤,命不久矣之后,我父亲把我锁在了家里,想着就此断了这门亲事。我偷偷的跑出来,一路打听着凉城的方向而去,是我太无能,耽搁了太长时间,临了,也没有见到魏同最后一面。”
梦华哀叹一声,滚烫的眼泪从脸颊滑落,闭上眸子重新睁开,渐渐又恢复一片淡然。
“我去了凉城,虽然只见到了魏同的坟墓,却听与魏同交好的将士们说,当时魏同身受重伤,几乎就要死在战场上,是您亲自,把魏同从北狄的铁蹄长枪下背了回来。”
提及往事,杨臻鼻头一酸,竟也惹得眼眶温热,当年她虽然把魏同背了回来,却没能留住他的性命,到最后,还是黄土一捧,掩埋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故人已去,杨臻尽力压下心头的难过,不解的问道:“你为何,后来又做了成翊的妾?”
“我本是小户人家的女儿,靠着父亲做一些小生意为生。我私自出走,杳无音信,把父亲气的一病不起。我从凉城回到京都之后,父亲已经去了,家中的生意也一落千丈,继母怒我不孝不争,便把我卖给了人贩子,辗转几道手,最后被将军带了回来。”
也是个命苦的女子,杨臻起身,示意梦华到桌前一同坐下,为她倒上了一杯热茶,试探着问道:“在府上,过的可还好?”
梦华点头,“将军待我不薄,从未欺辱打骂过。”
杨臻端起一杯茶,看着梦华的眼睛,努力把声音放到轻柔,“难道你从没有想过,握住成翊的心?”
被当家主母这样问,做小妾的本应该战战兢兢,梦华却淡然一笑
,摇了摇头。
“我的心,已经随着魏同去了。”
“其实,你若不想留在将军府,以你的聪慧性子,时间久了自然了解成翊的脾气,你若把你的事情明说,说不定他会放你走的。”
梦华苦笑,“去哪里?被继母重新卖一次?说不定还不如在将军府,将军厚待我们,我在将军府,已经可以保得我的家人温饱无虞,若离开,我真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杨臻放下茶杯,不知道该表达什么,干脆直接说道:“我们过几天,可能要去凉城了。”
梦华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惊讶,能把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当初能在青玉的挤兑下依旧地位稳固,足以证明梦华也是个心思玲珑的女人,对于杨臻的这句话,自然也能猜出几分意思。
“您和将军安安心心的去吧,平日里将军出征在外,老祖宗那里我伺候的惯了,若猛然换了您和将军侍奉,怕是老祖宗也会不习惯的。以后您和将军,空闲的时候常来京都看看老祖宗就好。”
杨臻看着梦华,当初她感谢魏同用生命保卫凉城,如今,她亦十分感谢梦华,替她分担这眼下的困境。
其实杨臻心里清楚,成翊心里也清楚,老祖宗心里更清楚,若没有留个人在京都,怕是皇帝,不会轻易放任成翊远走高飞。
自古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想必也是总结了多少人的鲜血写成的?
来到在京都已经两三天,雪停了之后,天气豁然开朗起来,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来,把地上的积雪,化成了一片又一片的雪水。
杨臻同成翊一起,盘算着接下来清闲了,怎样才能找到毛求易,夫妻两人是时候,一同去“拜访拜访”这位“隐世”高人了。
门外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只听见成翊身边伺候的周武,慌慌张张的说道:“公主!公主!您跑那么快干什么?”
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杨臻抬起头,瞧见身穿粉紫色锦缎小袄的萱灵,头上带着个雪貂皮的帽子,两只耳朵上也捂上了毛绒绒的一团,正插着腰,瞧着屋里的杨臻和成翊,气焰嚣张的说道:“我要学功夫!”
成翊把手中握着的册子往桌上一摔,皱起眉头看着萱灵,声色严厉的问道:“又胡闹什么?”
一句话,让萱灵本来高涨的气焰,一下子灭了个干净,都道虫儿怕鸟,鼠儿怕猫,萱灵怕成翊,这都是与生俱来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