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臻思量之间,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身影仓惶的落到院子里,待看清来人,饶是她面上淡定的功力到了一定级别,也忍不住张大嘴巴。
果真是,说到就到,简直比天上的神仙下凡还要快。
“毛外公?”杨臻试探着唤了一声,生怕是自己看花了眼。
毛求易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石桌子碎成了好几半,走过去随便寻个了地方坐下,向杨臻应道:“好闺女,是我!”
杨臻挫败,她当真那么好认么,“你怎么也知道是我!”
“哈哈”毛求易大笑一声,“我方才从房顶跳进来时,听见那帮小子们说“又一个”,我看见你,就估摸着那个“前一个”就是你!”
杨臻恍然,大哥身体不好,莫说翻墙进来,上这青缈峰怕是也要歇上几歇。
“我说毛球子!你已经两三年没来过我这青缈峰了,今天跑进来撒什么牛犊子?”宗青峰用眼睛瞪着毛求易,扯着嗓子呵斥道。
毛求易本想叉着腰和那姓宗的老头子理论,想一想自己的处境,还是软下性子来,可怜巴巴的说道:“我那徒弟近日比较清闲,怕是会来看我!所以……所以想来你这里躲些日子。”
宗青峰斜着眼睛鄙视,差点把仅剩的几颗大牙笑掉,“徒弟有什么可怕的?你可是他师傅嘞。”
毛求易不服气的拧着脖子说道:“怎么不怕!我那徒弟老早之前就把我教他的东西都学会了,我藏着的那几本武功秘籍,我都不会的他都会了,而且管我那么严,你说我跑不跑!”
杨臻探过身子,慎重的问道:“你徒弟可是成翊?大梁兵马大将军成翊?”
“是啊!”说罢毛求易挠了挠头,疑惑的问道:“丫头你不是嫁给他了么?”
杨臻咽了一口口水,完了,心里突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垂着头嘟囔道:“毛外公,你怎么不早说!”
毛求易理直气壮,“说他干什么!说他很没面子的!”
面子?杨臻眼眸一转,有了主意,拉起毛求易跑到了一边。
“臻丫头你拽我干什么?”
“嘘!”杨臻手指在唇上比了一下,示意毛求易小声些。“当然是有事情想拜托毛外公啦!”说完把手圈成半圆,悄悄在毛求易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毛求易听完瞪大了眼睛说道:“臻丫头你不地道啊!”
杨臻在一旁老奸巨猾的威胁道:“你答应不答应?你不答应,我把你私藏我外婆画像的事情告诉我外公!”
“你……你……”毛求易指着杨臻“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想想还得在宗青峰那个老头子的地盘躲几天,不能和他撕破脸,便咬了咬牙,答应了杨臻。事后还安慰自己,不说穿也好,让那成翊小子吃点苦头,臻丫头也是个让人头疼的主儿,他倒要看看,是阎王好惹,还是小鬼难缠。
事情竟然这么轻易的交代完了,杨臻心情大好,回头看看外公正侧着耳朵往这边偷听,便悄悄走过去猛的拽住他的胡子揪了一下,飞快的跑向了屋里。
“外公,外婆的东西还在老地方吧!我随便看看哈。”
宗青峰一听又吹胡子瞪眼了,“臭丫头,不许乱动你外婆的东西!”
嘴上这么说着,人却没有追进来阻止。
杨臻从外公床后的小暗阁里取出一个小箱子,这是外婆留下来的遗物,外公异常珍惜,把它藏到床后,贴近自己的地方。看着箱子上磨的光亮的痕迹,杨臻知道,多少个寂寞的长夜里,外公摩挲着外婆留下的东西,把所有的爱意都溶了进去。
箱子打开,有几个绘着鬼面的图腾,还有几本古老的藏书。
外婆来自苗疆一个神秘的村寨,懂些医术,蛊术也是会的,这几本书是杨臻外婆经常翻看的,里面记载了不少奇花异草和罕见的下蛊手法。小时候每次杨臻要看,外婆总是笑眯眯的把书合上,告诉她,这是外婆的秘密,臻臻不看这个呢。
想起那绵软亲切的话语,杨臻越发觉得时光太冷酷,曾经那么好的一个人,竟早早的不在了,若外婆还在,说不定父亲的病已经治好,外公想念她的时候,也不会那么难过。
杨臻长吐了一口气,压下胸口的那团郁闷,打开外婆留下来的书籍。
一页一页的翻着,从头至尾,听过的没听过的奇花异草里面都有记载,只除了“红绛”二字。
莫不是襄王妃说的是假话?杨臻摇头,否认了自己的想法,襄王妃说的若是假话,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应该是还有没触及到的地方。
杨臻把手中的箱子轻轻合上,只留下最后一道缝隙时,蓦地撇见那刺绣的图腾下面藏了什么东西。
重新打开,杨臻拿开刺绣,一枚古朴的戒指躺在那里,乌金的材质镶嵌着一朵幽蓝的花朵,那花朵造型奇特,一片花瓣弯弯曲曲的缠绕成一朵花苞,包裹着几簇露珠一般的花蕊,做工精致,花瓣里的每一条纹路都清晰可见,整个戒指,美丽中又有几分诡异。
杨臻从未见过这种花朵,也从未见外婆佩戴过这枚戒指,这究竟是什么奇怪的花儿?
取出戒指,杨臻在自己的手指上试了一下,深蓝的花朵太过于妖艳,似乎与她有些格格不入。
把戒指放回木箱的时候,杨臻一念闪过,又取了出来,寻了根绳子系在了脖子上,南疆之行,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青缈峰山后有一处大马厩,马厩不远处有一间茅草屋,是当年为了方便看守圈养的牲畜而建的,如今马厩已空,茅草屋却还在。小屋背倚山崖,涯间云雾缭绕,是个欣赏美景的好去处,杨臻小时候与曾路经常偷了外公的蜜饯和好酒,躲在这里看着层林苍翠的山峰,吹嘘着以后要如何如何顶天立地。
杨臻问过青缈峰的弟子们,有人说见曾路去了后山,杨臻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来了这里。
没有糖果蜜饯,没有美酒,杨臻入目的,是一脸颓废的曾路,曾经胖嘟嘟的脸颊消瘦了不少,胡茬在脸上冒出淡青的一片,眼睛看着山脚的层层麦田,透出的神采如这秋冬的山峰一般,灰暗料峭。
“曾路?”杨臻轻唤,本已经做好准备吓他一吓,谁知道看见的竟然是这样的曾路。
听到熟悉的声音,曾路抬头看了一眼,眼底有了一丝丝的光彩,却又很快暗了下去。
杨臻同他一样坐到小屋后的木板上,拉了拉曾路的衣袖,担忧的问道:“怎么了?”
一句话问的曾路这个高大的男子汉红了眼眶,久未开口的嗓音略带沙哑,“忧乐嫁人了。”
杨臻瞬间了然,曾路是喜欢小师妹的,当初三人在一起时,她和小师妹住一间房曾路都不许,理由是在他心里小师妹是女的,杨臻不算女的,杨臻与小师妹住一间房,感觉就像是好兄弟睡了自己的女人。
本以为小师妹心里还是有曾路的,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沉默片刻,杨臻开口道:“小师妹幸福,不是你一直的心愿么?”
曾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泪水从脸颊滚落,怕是不知道已经偷偷落了多少眼泪。
看到曾路这般模样,杨臻心头被惹的难过,曾经他们把未来都已经畅想好了,如今时过境迁,一个个竟然活成这般。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我们还是祝福忧乐师妹吧!”
见曾路不语,杨臻又静静的开口,声音平淡的如同诉说着的事情与她无关,“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起的秦槡哥哥么?他也成亲了呢!”想起秦槡温柔的模样,杨臻低头一笑,笑容苦涩到了心底,“就在我成亲以后,他娶了我的表妹,如今孩子怕是都出生了,很幸福。”
曾路扭头朝杨臻看过来,从来没有想过,曾经最雷厉风行的她,会像今天的这样平平静静的说着心底最难过的事情。
“曾路你知道吗?杨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死了,从我决定回凉城的那一刻开始,以后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我都变成了我的大哥杨禹,杨臻已经死了呢。”杨臻淡淡的笑着,诉说着自己的一切,没有泪水,却比嚎啕大哭更悲伤。
“阿辞。”曾路低声唤道,不知道如何安慰。
杨臻摆摆手拍了拍曾路的肩膀,“所以曾路,忧乐选了她自己要走的路,你应该支持她,祝福她!你如今这样,她也会心里难过的。”
曾路点头,自己果然没有出息,从小到大都不如阿辞坚强。
“记得你答应过为我做三件事情么?”
提起往事,曾路轻笑,觉得自己当初上了当,如今马是她的,自己还得亏欠着她。
“当初你让我为你剥了十斤瓜子,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瓜子了!”
听到曾路这话,杨臻心中的悲伤似乎散去了些,呵呵一笑,揽住曾路的肩头说道:“现在我让你为我做第二件事情,就是振作起来!”
良久,曾路只回答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