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臻听到成翊的话,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恰好看到阴影处的成翊,此时的他,少了平时阳刚正义的形象,俊美的脸笑的有些邪魅。
“当真?”
“当真。”
“襄王的死亡检验是什么?”
“恶疾!周身瘫痪肿胀,意识模糊,无法进食导致身体极度虚弱,最后一场风寒要了他的性命。”
果然,杨臻心头一紧,如那襄王妃说的一般,也与父王的病症有七分相似。
“被打入冷宫的安贵妃呢?”
“襄王死后,自缢了。”成翊一五一十的回答,仿佛说的不是人命的生死,而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杨臻杵在原地开始思索,若襄王妃所言属实,襄王是被人谋害的,那么首先导致襄王失宠的,便是与安贵妃交好的陈贵妃。那陈贵妃是当今静王的亲生母亲,静王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燕龄的事情便可见一斑,所以阻止襄王做太子而谋害他也是有可能的。当年父王与襄王志同道合,是力挺襄王的重要人物,如此被牵连,也不是没有依据。
可凭襄王妃时隔多年后的一席话不能妄下定论,而且襄王妃说她们处于“天平”的中间,到底是不是静王下的毒,所谓的“天平”到底是什么,一切的一切只有她一步步去查探,才能明了。
成翊在一旁看着认真思索的杨臻,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襄王的事情。只见她上扬的剑眉轻簇,凤眼微微眯起似乎是她动脑筋时的习惯,两片浅红的唇泯的略紧,腰身高束,在墙上留下一道纤细的影子,平日里放荡不羁的人,此时安静下来沉思的样子,似乎有那么一点,动人。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成翊把目光从杨臻身上挪开,看着渐渐稳住的烛火,用内力平复了一下燥乱的心境,他成翊堂堂男儿,怎么会有龙阳之好那般的下流癖好。
杨臻收回思绪,见成翊垂着眸子,轻声道了一句,“多谢。”便转身离开了。
成翊对着灯火叹了一口气,唤周武进来问道:“青玉呢?”
“呃。”周武犹豫了片刻,如实回答道:“青玉姨娘每日疯疯癫癫,恶毒咒骂,本就不好的身子几个月折腾下来,不知道能不能过的了冬了。”
“嗯。”成翊把头后仰闭上眼睛,“今晚去梦华那里吧!”说罢脑海里突然出现当初祠堂里下跪的那个倔强身影,还有刚刚离去的杨臻,两个人,一张脸,慢慢的重合。
周武应了一声准备离开时,却听见
成翊开口道:“还是算了吧!”
周武不明所以,顺从的应了一声,一脸茫然的退了下去。
整个大梁,若说繁华富丽的地方,当是皇宫的御花园莫属。
御花园里雕栏玉砌,红砖琉璃,正中有一处望秧殿,是大梁皇帝年轻时所建,宫殿四周鲜花环绕,馥郁的香气溢满整个宫殿。
杨臻独自走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伸出手触摸了一下绽开的花朵,想必养花的师傅也是个难得的能人巧匠,不知用的什么办法,让这么多反时令的花儿同时盛开。不过这花在温室里尚能存活些时日,怕是到了这深秋的室外,一夜之间便会凋零吧。
来来回回假装欣赏美景转悠了好几圈后,杨臻从一处小门悄悄离开了。
一座座宫殿险些让杨臻迷了方向,兜兜转转几圈下来,杨臻终于在皇宫清冷的一角,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地方。
若不来这里,杨臻不会想到富丽堂皇的宫墙内还会有如此破败的一角。荒芜的杂草长满了庭院,到处堆满了已经坏掉的桌椅板凳,正殿的窗户破了一个大窟窿,蜘蛛在上面吐出一缕缕丝线结成一张苍凉的网。
高高的围墙外便是红砖绿瓦的繁华,杨臻突然想到自己,若不是会些功夫,是不是就像当年被关在这里的那些女子一样,望着宫墙,望穿了希望,最后默默的死去,不知道被扔到那座坟岗。
踩断了几根枯枝,脚下发出“啪”的一声,杨臻推开冷宫的门,风从门口吹进去,在空旷的殿内吹过,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一声声无助的哭诉。
残破不堪的白绫在高高的梁上飞舞,像一个濒临绝望的女子痴狂的舞蹈。当年的安贵妃怕就是吊死在了这根白绫之下,香消玉殒。据说自安贵妃死后,皇帝便命人封了这座宫殿,这么多年从未有人踏及,果然保持了原样。
杨臻的手轻拂过白绫又快速收回,触手冰凉,仿佛摸到了一颗绝望的心。
借着月光环视四周,地上倒了的桌椅和残破的陶瓷碎片已经蒙了厚厚的尘土。
一阵风吹起盖着铜镜的薄纱,杨臻望去,朦胧的镜中只有她和身后飞舞的白绫,还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放置铜镜的桌上,厚厚的灰尘掩盖下,似乎有什么杂乱的凸起。
杨臻走过去,用手轻轻拂开尘土,是一行刻在桌上潦草的字,“君恩薄凉,悔已晚矣,吾当身死,以证清扬。”
“吾当身死,以证清扬。”杨臻怔怔的默念道。莫不是那安贵妃当真是清白的,只是遭了人的陷害?否则怎么会在襄王死去希望断绝之后,会有这样的感慨,就算是为自己洗白的说辞,也不会在说了以后绝望赴死。
桌上的字迹似乎是用残破的瓦片刻上去的,没有女子字体的娟秀温柔,而是刻到骨髓里的悔恨。杨臻可以想象,当年安贵妃握着碎片,用力为皇帝留下这最后一句话,手中的鲜血混合着泪水落入字里行间。“君恩薄凉”,怕是安贵妃当时的心境也如这话一样,后悔当初进宫的选择,后悔爱上了一个薄情的帝王。
杨臻轻叹,莫说帝王,普天之下的男人,哪个不爱风流美色,海誓山盟不过是风月场上的一句俗气话罢了!
不知怎的,杨臻突然想起了秦槡腼腆的笑容,和他对着晴箐表妹体贴温柔的模样,也许这世上良人还是有的,不过不属于她杨臻而已。
眼角的余光扫过铜镜,里面暗影一闪。
杨臻回头,冷喝一声,“谁?”
高大的身影一袭黑衣从暗处走出,仿佛和夜色混为一体。
成翊抱着肩,站在从门口投进的月光下,“我就知道你会来。”
杨臻见是他,收了心头的警戒,许是在这里沾染了太多怨气,心情很不好,警告道:“成将军,这是杨某自己的私事,不劳您大驾!若将军很闲,可以去物色几个貌美女子,纳到将军府里消遣,消磨时光!”
成翊薄唇微扬,竟好脾气的说道:“妹妹刚死,舅兄就让我纳妾,果真好大度!”
杨臻瞪了成翊一眼,不曾想过一本正经的他还有如此无赖的时候,不想多理会,转身就走。
院子里传来“啪”的一声,落地的枯枝断了。
杨臻和成翊对视一眼,飞快的追了出去,今夜的冷宫,当真好生热闹。
杨臻的轻功一直是她最沾沾自得的本事,出了门立马如风般跃起,直袭声音的来源。
翻过宫墙,没追多远,杨臻便袭上了那人的肩头,手下不过十招就被杨臻擒住。
月光下,被擒住的人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体质瘦弱,手里握着一把纸钱,神情淡漠的站在那里。
“你是谁?”
少年没有回答,只神色阴郁的看着杨臻背后的成翊。
“燕宁?”成翊有些犹豫的唤了一声。
“成翊哥哥好记性!竟然还记得我燕宁这等小人物!”
成翊想起,小时候进宫追在他屁股后面叫“哥哥”的小孩子们,除了皇太孙燕楚和静王的女儿燕龄一帮人,还有那个总是怯怯的仰望着他的燕宁。
襄王死的时候成翊不过十来岁,那时候他也刚刚丧失双亲不久,太子不让他插手襄王的事情,而他也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没有去管。长大后太子告诉他,燕宁母子被遣送到了城外,不必去打扰他们安逸的生活,成翊从此便没有再放在心上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再见到燕宁会是这种场景。
安贵妃算是燕宁的亲祖母,如此燕宁乘此次进宫的机会去祭奠安贵妃,也是合理的事情,反是他们两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坏了别人的事情。
杨臻虽然对皇家的人物不太熟悉,但燕宁是谁,她还是知道的,因为父王当年曾提起过,襄王有个儿子叫燕宁,如何如何的聪慧。
杨臻收起对燕宁的警戒,退到成翊身侧,抱拳道:“是我们唐突了,抱歉。”
燕宁冷哼一声,把眼光在成翊身上多留了片刻,转身隐到了黑暗里。
杨臻看了身侧的成翊一眼,也转身跨步离开了,没什么事情,她可不想和成翊再有什么瓜葛。
宴会开始,杨臻入了席,成翊恰巧在她身侧的位置。
此时的皇帝倒是精神抖擞,笑呵呵的接受着群臣们的敬拜,口中不住赞赏着杨臻和成翊是如何如何英勇的击退北狄。
杨臻谦逊的接受着皇帝的赞赏,心里突然想起了李安,这么多人参加如此辉煌庞大的庆功宴,他凉城英勇牺牲的将士们,却只能永远的躺在冰冷的泥土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