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管事嬷嬷,隔三差五便会向杨臻汇报青玉姨娘的情况,说那青玉,要么就是在凝翠园里耍耍脾气,要么就是要些稀罕刁钻的东西。杨臻自小最厌烦府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想想那些柴米油盐的账单,脑子都绞成了一团,还不如去校场上,驯服两个年轻气盛的新兵蛋子来的痛快,所以面对嬷嬷的每次汇报,总是一句“孕中的人,脾气大口味刁钻很正常,缺什么朝梦华姨娘要就是。”便把人打发了,想那青玉的肚子,也已经隆起了许多吧。
成翊快要当爹了。
杨臻心想,自己不要孩子,看到成翊当爹,也算对的起他,左右在他眼里,只要是他的亲生骨肉,哪个女人生的都一样。
天已入夏,杨臻最爱的事情,便是躲在莲池的凉亭里小憩,吹吹小风,闻闻花香,也算是一种惬意悠闲的生活。想想之前,每到夏日,她总想跑到外公家去,外公的山庄绿林掩映,守着清泉瀑布,自然凉爽的许多,无事了还可以调戏一下外公的那几个笨蛋徒孙,好不快活。
杨臻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感受着吹过荷花和水面的微风,清凉中夹杂着几缕香气,神思也随着飞到了千里之外。
有人进了凉亭,脚步稳然,步履宽阔,应是个男人,而落地的声音轻盈,一般练过多年功夫的人,才有这种特征。不用睁开眼睛看,杨臻也知道是谁,如此堂而皇之步履从容,出现在大将军府后院,且身手非凡的男人,除了它的主人成翊还有谁!
微风习习,带起几缕发丝缠上杨臻白皙的脸庞,撩动着浅红的唇。
成翊心头微动,伸出手想要拨开那缕秀发,又怕破坏了那么美丽的风景。
指尖还未触及,一双清泠的眸子已经睁开。
杨臻躲过成翊的手坐起身来,寒暄道:“将军回来了。”
成翊撩开衣摆,在躺椅旁的石桌前坐下,顺手捏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
“事情处理完了,回来看看祖母。”
杨臻把桌上的果茶斟了一杯,推到成翊面前,“我刚从老祖宗那里过来,她已经午睡下了。”
成翊点了点头,“所以我才有空到你这里,有劳夫人了!”
杨臻伸了个懒腰,俯在石桌上,用手撑着脑袋,“照顾老祖宗是应该的。”
成翊眼里渐渐含笑,“常音寺山上遇刺那日,我听你喊祖母,如今怎么成了老祖宗?”
杨臻坐正身子,看着成翊,看惯了他一年多的冰山脸,如今突然一笑,倒是抢了几分那荷花的姿色。
杨臻心下胡乱琢磨,以成翊的脸蛋儿和风度气质,若是在妓馆风月场上,拔得头魁也是有可能的。
思想虽然张狂,杨臻嘴上却顺从的低声说道:“老祖宗待我极好,我不过一时忘了分寸,以后不会了!”
成翊放下刚刚捏起的葡萄,直言道:“祖母开心就好。”心里却有些不爽,这女人有几次看他的时候,眼神里透漏出一种怪怪的感觉,那感觉有些像一个猥琐的老色狼,垂涎一个貌美的年轻姑娘,让人很不舒坦。
“我这些日子在调查那日着火的事情。”成翊转开话题,甩掉自己的那种想法。
“哦?”杨臻稍稍有了些兴致,“可查出什么头绪了?”
“有。”成翊倒也不遮掩什么,直言道:“有人在着火前闻到了松油的味道。”
“有人故意纵火。”杨臻丝毫没有感到惊讶,“帐子虽易燃,也不至于那么短时间内火势如此凶猛,可想是加了什么易燃的东西,可是燕龄身怀武艺,若有人在她帐子外偷偷倒松油,她该有所察觉呀?”
“问过了,她只说自己昏昏沉沉,什么都不记得了。”
“迷烟?”
“也有可能,这是江湖上惯用的手法。”成翊认同杨臻的怀疑。
“那是谁想至燕龄于死地?她可有仇人?”
成翊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一假设。
杨臻把食指抵在下巴上,细致的分析着,“那燕龄没什么仇人,若是静王的仇人,烧死的第一目标也必定是紧邻不远的燕韦,那么燕龄的帐子失火,纵火的人会有什么目的呢?”
“说说看!”成翊重新捡起一颗葡萄,慢慢的在指尖剥下皮子,露出里面鲜嫩的果肉。
杨臻凝着眸子,目光似乎已经回到了城外失火的那夜,“若燕龄真的被烧死了,那么可以造成的直接影响只有两个,一个是睿王失女,另一个是太子失责。”
成翊看着正认真思考的杨臻分析的条条列列,心里有些欣赏,不愧是杨老爷子的孙女,提点道:“下个月魏国太子赵熙,带亲兵出使边城。”
听了成翊的提点,杨臻似乎有些明悟,大梁与魏国多年和平相处,每年盛夏,两国便会派大臣带些优秀的亲兵出使,相互学习,促进两国友好。此次来访的是魏国太子,若能与魏国太子交好,无异于登基之时多了个强有力的支持。
魏国经历数年内乱,如今的皇帝不过四十来岁,魏国的太子自然也是正值青年,听闻他本人文武全才,带兵打仗更是战无不胜,相对比文质彬彬的太子和年长的静王,论年纪论官职,似乎大梁的兵马大将军成翊,更能胜任接待来使的任务。
“你怀疑有人想借这次机会阻止你去边城?”
成翊把剥好的葡萄放进嘴里细嚼慢咽,“还有更合理的解释吗?”
“可是,燕龄毕竟是他的……”
“你太天真了!”杨臻话未说完就被成翊强行打断,语气中似乎带着淡淡的失望,“这京都里人与人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女人呀!到底是见识太浅。”
杨臻看着成翊有些蔑视的模样,悻悻的闭上了嘴巴。确实,上一次老祖宗遇刺,怕也是为了阻止成翊前去,毕竟大梁有军规,军人服丧期间不得带兵,否则被视为不详。
此次燕龄遇险,首先是太子的失责,静王与太子暗里水火不容,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若被人讹传到皇帝耳朵里,说太子心胸狭隘,有意报复之类的,对太子也是极其不利的,毕竟皇帝最注重为人“宽厚”,当年也是看中了太子的品德才选择了他,若太子失了在皇帝心中的“宽厚仁慈”,那与太子唇齿相依的成翊自然被连带,所以燕龄不管死与未死,成翊与她相信太子无辜,皇帝和天下人也未必会信,毕竟静王宠爱燕龄多年,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成翊说她天真,目光短浅,杨臻心里没有任何反驳,他说的对,京都的人心不比凉城,她漏算的不是阴谋诡计,而且骨肉亲情。杨臻一直认为,再残暴再无恶不作的人,对于至亲的人,总会有一点温情的,奈何还真的是她太天真了。
面对杨臻的沉默,成翊轻嗤了一声,而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她。
杨臻伸手接过,指尖触及到他的体温,手下微顿,看清信封上的字,心头涌过一阵暖流。
还是熟悉的字体,流畅潇洒,字如其人,温润如玉。
少辞亲启。
字里行间一声“少辞”,似乎一下子把杨臻拉回了凉城,那些肆无忌惮的年月。
不理会翻脸如翻书,留信便走的成翊,杨臻小心翼翼的打开书信,把厚厚的一沓纸张紧紧的握在手中。
大哥只半张纸寥寥的报了平安,后面跟着的信,落笔都是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张艺的,林徐的,还有刘副将,李教头的……
操场上的热血男儿挥洒出来的字体,总是没有太多美感,有几个甚至杨臻在的时候,他们还说读书无用,识不得几个大字,如今也能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上自己的名字和一句问候。
有些时光,让杨臻太怀念,也许这辈子,已经注定在这深宅大院里虚度一年又一年,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