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连熙宫里,只静静的燃了一支蜡烛,荒凉的景象,堪比那绿叶凋零的枯木。
萱灵抱膝坐在殿外的台阶上,抬头望着头顶的天高云淡,望着那轮遥远的月亮,望着大梁和青缈峰的方向。
赵熙哥哥已经好几个月没来看过她了,这让萱灵觉得,她似乎已经被彻底抛弃,会在这高高的宫墙里,像进了宫的大多女人一样,熬死在这富丽堂皇的红砖绿瓦之下。
而她的赵熙哥哥,果然做了个英明的帝王,朝前广泽天下,后宫雨露均沾。
幼时那一句“等着娶她,不许娶别人”的话,如今萱灵自己想想,也会觉得无比可笑。
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王,多少朝臣的女儿,像她一样等待着他的迎娶。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句话萱灵在大梁皇宫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多么残酷,如今来到异国他乡,才深有体会。
如今整个魏国皇宫的人,都责骂她太残忍,太狠毒,若不因为她是梁国公主,怕是早已经被打死,不知埋在了哪座乱坟岗上。
萱灵把手指插进发间,紧紧的抱着头,痛苦的忏悔着,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知道梁皇后有了身孕,她只听不得皇后对她冷嘲热讽的侮辱,才忍不住出手推了她一下,谁知道一个小小的生命,竟会葬送在了她手上。
或许,真的是她太狠毒,整个魏国皇宫的人,包括赵熙哥哥,怕是都已经恨透了她。
夜色寒凉,萱灵把自己抱紧,她已经在这冷宫里待了有整整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她只见过来送食物和一些起居物件的宫女,而她的赵熙哥哥,再未踏进过她的门槛。
萱灵明白,宫女们悄悄送来的东西,怕就是赵熙哥哥暗中吩咐的,可明面上,他还要安抚皇后,安抚朝中皇后的一干外戚,不能表现出对任何一个妃子有过分的宠爱,包括她。
他对自己该是有爱的,萱灵这样自我安慰,只不过赵熙哥哥对她的爱,远远排在了江山社稷的最后面。
他宁可负了她,也不能负了江山。这是一个男人,身为一国之君的担当,萱灵希望哥哥燕楚也能这样,可一世为夫妻,天底下最孤苦的女子,怕是就是宫里像她一样的女人了。
昏昏沉沉的睡着,又被凉凉的夜风吹醒,萱灵还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台阶上,想要动一动,一双腿已经麻木的没有直觉。
缓了片刻,萱灵扶着台阶起身,一瘸一拐的进了房间,两扇高高的门关上,发出了苍老破旧的声音。
日复一日,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想着同样的人,萱灵想着,怕是有可能此生,就要这么过了,这么一想,觉得人这一生,也有些过于漫长了。
清晨姗姗来迟,带着寒凉的秋雨。
萱灵坐在妆台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镜中的长发,今日是她的生辰,二八芳华,该是最灿烂的年纪,可望着镜中的自己,一双眼睛,填满了空洞和麻木。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萱灵从镜中望向身后,镜中映照出的身影高大挺拔,曾经和眴的面容,如今多了几分帝王该有的威严。
萱灵从凳子上起身,朝身后行了个规规整整的礼,抬起头道:“臣妾参见陛下。”
“灵儿。”听着这生疏的称呼,赵熙眉心紧簇,他更希望,萱灵像以前一样,唤他一声赵熙哥哥。
“陛下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萱灵望着日思夜想的面容,渴望他会说出,今天是你的生辰之类的话。
“我来看看你。”
“嗯。”萱灵有些失落,转身重新坐回凳子上,拿起梳子又开始梳弄着头发。
“成翊同你师傅来宫里了,来看你。”
萱灵手下停顿,望着镜中自己的眼睛泪如雨下,师傅说过,十六岁是女子一生最灿烂的年华,生辰那天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欢天喜地的过,没想到如今师傅竟还记得她的生辰,不远千里前来看她。
“灵儿。”赵熙在萱灵身后轻唤,想要上去拂上她的肩,伸出手,却又收了回去。“梳妆一番,随我去见他们吧。”
“好。”萱灵低声应答,她确实该漂漂亮亮的,才能去见师傅。
没有多做停留,赵熙望着失落哀泣的萱灵,不由的轻轻摇了摇头,大跨步出了连熙宫的门。
门在身后重重关上,赵熙怜惜的回望了一眼,心中默默的诉说道,“灵儿,生辰安乐。”
长发挽起,金冠玉摇,华丽冰凉的宫服披在身上,萱灵觉得,她越发不像自己了。
亦步亦趋的跟在赵熙身后,萱灵的每一个步子迈的都循规蹈矩,像极了被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下的女子们。
赵熙走在前面,忍住了回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萱灵,她如今,还没有与他并肩而行的资格,他身侧的这个位置,是属于大魏正宫皇后娘娘的。
行至一所偏殿处,大门敞开着,隔了老远,萱灵就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她那师傅比她出嫁前气色好了很多,正负手而立,恢复了之前那洒脱的姿态,而师傅身侧的成翊哥哥,一如之前那般英俊冷酷,只如今萱灵再见,并没有太多害怕了,心里剩下的,只有亲切。
走近了,站立着的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目光锁在萱灵身上灿烂的一笑,唤道:“灵儿,臭丫头!我来看你了!”
萱灵鼻腔一酸,“师傅。”
杨臻上前拉着萱灵细细的看了一圈,看到徒弟消瘦的模样,瞧了那已是皇帝的赵熙一眼,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才把目光挪了回来。
“我和你成翊哥哥给你带来了些大梁的吃食,亏的天气凉了,才能保存下来。听闻我们要来,又赶上你的生辰,你那皇帝大哥,恨不得让我们把整个御膳房都给你搬过来呢。”
“谢谢师傅和成翊哥哥,也谢谢,我大哥。”萱灵眼眶一热,没出息的又要落泪。
杨臻心疼萱灵,她是一国公主,这么小就一个人背井离乡呆在这深宫里,忘着天空数日子的生活,她也过过,如今再加上皇宫里的明争暗斗,怕是萱灵如今的生活,比她当初还要难上十倍。
“傻丫头,哭什么。今天是你的生辰,你该高兴。”
萱灵努力微笑,使劲点了点头。
杨臻拉住萱灵的手,朝成翊说道:“成翊,你和陛下多年不见,一定有很多话说,我们回避一下,也聊一聊女儿家的体己话。”
“好。”成翊点头,瞬间明白了妻子的意思,便朝着赵熙说道:“陛下,多年不见,当年我们的棋局只打了个平手,如今时过境迁,来之前,还想着与你切磋一把呢。”
“呵呵。”赵熙爽快一笑,倒没有因为自己做了皇帝而故做架势,反而与之前一样,与成翊称兄道弟的说道:“成兄这“战书”,我也等候多时了呢。”
很快,棋盘摆上,一个时辰过的倒也飞快,黑白两色的棋子在棋盘上纵横交错,各占了大半儿江山,大有当年势均力敌的架势。
可随着杨臻同萱灵从小室中出来,成翊黑子落下,一步之差,顿时损兵折将,胜势颓落。
放下棋子,成翊呵呵一笑,大方承认道:“我输了。”
赵熙摇了摇头,同样笑说道:“这承让,当真是承“让”了。”
在魏国皇宫,杨臻与成翊待了不过两天,回去时,身边却多了一个人,萱灵。
杨臻以大梁太后病重,思女成疾为由,请求了赵熙同意萱灵回乡探望。
临行时,杨臻朝萱灵多次询问道:“离开了,不后悔?”
萱灵望着高高的宫墙,和站在宫墙上远远眺望的赵熙,离的太远,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自己这一刻,像是脱离了牢笼的鸟儿,重获了自由,却忍痛放弃了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东西。
她是公主,两国的姻亲已经缔结,她的使命也已经完成,至于个人的生死,已经不重要了。她这一去,山高水远,怕是不会再回到那牢笼里面去了,而萱灵这个名字,也将会在世人心中,慢慢死去。
骑着御风的成翊有些无语,他那阿臻的套路,似乎妥妥的教到了徒弟身上,回望一眼城墙上孤孤单单的赵熙,成翊觉得甚是同情,当初阿臻让他吃够了相思的苦,如今,换作赵熙来尝尝了,不过赵熙和萱灵将要面对的,除了两人之间的误会隔阂,更多的,是整个魏国的朝局,和手控魏国半壁江山的梁姓外戚。
时光如梭。
一切的一切,尽在人为的安排中顺利进行。
梁国公主萱灵,在回乡途中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引发了诸多恶疾,众多御医竭尽全力也束手无策,最后芳华年岁,一命呜呼。
杨臻自夸她这故事编的有理有据,有前有后,很像那么回事,萱灵淡然一笑,她的爱情,也像这可笑的笑话一样,落下了帷幕。
杨臻这“笑话”,并没有博的谁人一笑,只惹的远在魏国的赵熙,一个人待在空荡寂寥的御书房,从堆成小山似的奏折里看到了萱灵的消息,久久的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