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渡没有城墙,只有错综复杂的江河水系,它是座城市,也是南方最大的渡口。
象征和平与安宁的烟花在高高的天空绽放,谁都不知道这炫丽的光芒下隐藏了多少刀光剑影。寻常百姓能混个温饱,头顶个屋顶便已经心满意足,哪有闲情逸致理会这些流血的浮华。
来往的客商、匆忙的贩夫走卒络绎不绝,不过大都低头做人,循规蹈矩,生怕出了乱子。
富贵人家的小姐公子则牵几条恶犬,带几个护卫,踢掉百姓的摊子,然后架满烟花,隔远了只能看见那些炫丽的焰火,但是走近了,风陵渡浮夸外表下那颗肮脏的心昭然若揭。
这个天下正在从骨子里腐朽出来。
白子柒怀揣着沉重的心情走进龙鱼混杂的码头,在一艘大船前顿住了脚步。
他抬头看见巨大的桅杆上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无法看清她的样貌,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应该是一个戴竹篱的女子。
她一边放花灯,一边随声附和一些忤逆的唱腔,下面围了很多人,却安静得诡异,只是敬畏地仰望着漆黑的头顶,或许他们害怕听见这种声音。
这些唱腔不该有,这种人更不应该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但是她却偏偏在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日子里站在了一个最显眼的地方。
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去做这样一件没有意义的事,这是为了什么?白子柒好奇。
他看着杆尖的身影,棱起了眉头,有点替她担心起来。
混乱的码头这样安静,本身就是件很奇怪的事,更何况这下面还隐藏着一些不同寻常的人。虽然他们极力收敛了气息,但是那些激荡的杀气不会变。他们的注意力也不在看热闹,而是杆头的女人。
元宵的最后一声更鼓响起的同时,这些人一把扯掉了身上的便衣,露出了真容。
“教坊司办案。”十二个人挺身齐声喝到。
白子柒听后眉头拧的像捆麻花,虽然他从未涉足这片江湖,但是不代表他不理江湖事。
教坊司,羁押司,天监司,同为白玉京的三条恶犬,白玉京势力所及之处便会有他们的眼线。
就算在贞洁的烈女落到教坊司手上,都要乖乖地张开双腿,沦为权利的玩物。
“她要有麻烦了。”
周围的人顷刻散尽,他们早在白玉京的威严下学会了明哲保身,唯独杆头的女子不为所动,继续着铿锵有力的唱腔。
十二个人分作四个阵型,确保任何方位都能及时应援,这种按部就班的捕杀他们早已轻车熟路。
“大胆刁民,在此大放厥词,还不束手就擒。”
灵力迅速催生而出,空气中霎时充满了混乱的金光,那是逸散的灵力。
四条荧光锁链幻化成型,朝女子疾速缠绕而去。
身边的气流开始加速流动,昏暗光线下的女子仰着头,缓缓松开手中的花灯,明亮的双眸中短暂地闪烁着寒光。
“我放花灯的时候,不想听到你们这些走狗的声音。”冷冷的女声。
一顶竹笠消失在混乱的气流中,然后在更远的地方带出一簇血箭,稳稳地斜插在地上。
一个人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珠,扑通跪倒在地上。
女子矫捷地翻身落下,犹如一只极速俯冲入水的海鸟,双手收拢,灵动地穿过四条锁链的合围,在落地的前一瞬,一根锋利的钢丝从袖**出,缠上桅杆。
在钢丝的牵引下,极速荡开的身影仿佛漆黑的鬼魅,肉眼完全无法在昏暗的光线下捕捉到她的轨迹。
剩下的人紧张地盯着头顶,视线所及,除了金属锋锐的尖叫,只有模糊的闪光,已经有人心生怯意。
“撤退?”
“别怕,她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的话音刚落,一根锋利的银针已经洞穿了他的咽喉。他呜咽了几声,整张脸便垮塌下去,深陷的眼窝里流出一汪黑水,彻底死透了。
“是蜂刺,针有毒,是她,是她,是‘红绣’雁南飞。”怕死的声音在喉咙里颤抖,剩下的人一想到蜂刺的赫赫凶名,便彻底丧失了抵抗的信心。
女子在夜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轻巧地在空中拧身,落回地面。她纤细的手指间挑着一根银针,她就用这根银针一一清点着人头,“十个。”她的视线落在更远的白子柒身上,感觉到了他的与众不同,“十一个?”
柔柔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的威胁的语气,不过那些人一刻都不敢停留,带着两具尸体逃之夭夭。
“你还留在这里,是想死吗?我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女子抬起视线,在这样的日子里,她的眼神中却浸透着莫名的哀伤。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该如此大动干戈。”
平和的年轻人人畜无害地站在对面,雁南飞眉头蹙起,手中的银针寒光一点,挑上指尖,蓄势待发。
“别紧张,我不是白玉京的人。”白子柒抱起双手,作出没有威胁的意思,然后看着蒙着面纱的女人,无辜地笑着:“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冒这么大的风险做这样一件事?”
这是一个很难或者根本不愿回答的问题,坚强的女人仿佛在一瞬间卸下了坚强的伪装,她默默地转身离开。那落寞的背影在黑暗中轻轻抖动,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天空早已飘远的花灯,怅然若失:“我在等人,等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月华流转,渗透灵魂的月潮涌上心头,掀起更多莫名的情绪。冰冷的夜风扯动巨大的风帆,在耳边猎猎作响,将凄凉的话语撕扯地更加悲怆稀碎。
笑容僵住,白子柒静静地站在原地,他敬佩这样一个坚强的女人,他懂那种独自活着的心情,所以他更加心痛。他愣了半天,方才准备离开,却又突然收住了脚步。
高高的桅杆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站了个人,这种绝对不是来找人叙旧的姿态。
“老朋友,回来了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低沉的声线传进耳中,仿佛颤动刀片发出的嗡鸣,令人厌恶。
夜色下,一双明亮而邪魅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下面的女人。藏而不露,来者不善。
“辜乘风!”
雁南飞步伐顿止,凛冽的杀气瞬间掩盖了她落寞的身形,她回头看向杆尖,一根银针已经脱手射出。
“你还是这么冲动!”杆尖的男人抬起手,轻轻地弹掉手中的银针,黑色的气旋卷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雁南飞的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柄漆黑的长剑。
“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最好不要乱动,乖乖把东西交出来。”辜乘风戏谑地挺起剑,一只手不安分地去摘面纱。
“你……”雁南飞刚想反抗,他的手更快地封住了她几处大穴。
“怎么?别人都说熟人见面分外亲,你我一别多年,倒是生分了,不过没关系,我们有一整个晚上来叙旧。”他抬起轻薄的视线,注视着那丰腴不见肉,纤美又不见骨的成熟躯体,浑似一只发情的野狗,面目可憎。
只不过他轻佻的手指还没未沾上面纱,就仓皇地缩回手,退到远处,而他刚站着的地方,是白子柒单薄的身影。
气流渐渐平息,那张谦和的脸孔也重归平静,所有存在的痕迹又从青年身上消失的干干净净。
没有灵力居然能有这种速度?
辜乘风眉头紧锁,压抑住心底的讶异,冷静地分析着刚才那惊鸿一瞥,却无法从那副平静的身躯上找到答案。
“你知道多管闲事的人都活不长吗?”他掸了掸衣角沾染的灰尘,慢慢挺直腰杆,神情漠然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被他忽略的年轻人,好似看着一具安详的尸体。
“知道,不过我可没打算长命百岁。”白子柒戏谑地靠到雁南飞身边,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雁南飞斜起眼睛,眼角的余光急切地落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身上,想制止他这种自不量力的行为,却被白子柒那一抹自信的笑堵回心底。
“事在人为。”白子柒喃喃,雁南飞哑言。
“找死!”暴涨的灵力震碎了青石路面,辜乘风手腕一抖,长剑飞旋而上,一丝丝灵力仿若细小的火舌,飞速从他的右手爬上整个剑身。
“嘶嘶!!”
漆黑的长剑迅速升温,仿佛一块烧红的滚铁,灼热的气浪滚滚而出,驱散了周遭凉风。
白子柒感受着那柄剑上蠢蠢欲动的杀意,微微沉吟――真火琉璃诀,白玉京十二楼?
十几年前白家那场大火便有真火楼一份功劳,不过他很清醒,十二楼出手势在必得,而对方修为至少在慧心境之上,他自忖现在的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但他的目的是救人,并不是要以命相博,更何况他不喜欢杀人。
“今天不是个打打杀杀的日子,失陪了!”懒懒的语调,他搭着雁南飞的手一紧,气流已经开始加速流动。
“想跑,没那么容易。”
灼热的剑气直斩而下,封锁了所有退路,在空气中轰然爆裂,却意外地只在地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剑痕,并未如愿以偿地留下任何人。
“嗯?还是让他跑了吗?”辜乘风斜视着剑锋上滑落的血滴,感受着那无法宣泄的剑意,愤闷地收回剑。
带着一个人不用灵力还能避开这一剑,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般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绝对不能让他活着。
辜乘风很清楚这种人的潜在威胁,他刚准备追上去,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他回头,就看见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褪出来一道人影。来人裹着宽大的黑袍,只露出一截干枯的手臂,嗓音怪异:“留着他们,计划有变。”
“来者不善,今日不除,恐留后患。”
“这是命令!”冷厉的话音融入凛冽的杀气,不容置否,仿佛一颗冰珠,掷地有声。
“遵命。”
簌簌的身影闪落,给这样一个日子添上最后一抹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