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黄昏时分,在那草木深处,一条小小的山丘下有一面波光粼粼的小湖,小湖之畔,枫树下立着一间朴素的草屋。
皇甫琼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第一感觉就是有些懵,第二个感觉就是他还没有死,他还活着!
第三个感觉就是找人,除他之外草席上还躺着一人,这人就是云飞扬。他摸了摸云飞扬的脉息,还好他的师弟也还活着。
第四个感觉就是,还好!他和他的师弟都活着,他们都没有死。只是师弟看着受了很重的伤势,唇白脸青,处在昏迷不醒状态。
第五个感觉就是,他们身处的这间屋子布置得相当简洁朴素,屋内有些简置的农具,屋子的主人应是一个淳朴的农户。
他记得自己在昏迷前,跌下一处山丘,至于如何到了这儿?他并不清楚!但可以猜测他们一定是被好心人救了!
皇甫琼旦觉嘴唇发干,也不多想,想起身找口水喝,只是缓缓坐起,随即感到臂上酸麻痛处,显见刀伤未愈。他仍记得那天,风波亭混战,那两个蒙面年轻人刀法霸道凌厉,迅猛无比。
他在混战之中被一人划破臂膀,如今伤口已被包扎,他也仍活着。他一坐起来,伤口依然牵扯着疼痛,不过他仍勉力下床,游目四顾,发现室门半启。在那半启的斗缝中,他可以瞥见门外是一排低矮的篱笆,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在那昏黄夕阳下,一个老妇人正蹲在篱笆旁喂饲数只雏鸡。
老妪忽地回头,乍见皇甫琼下床,连忙向篱院彼端道:“老头子,你快来瞧瞧,那孩子醒过来啦!”
他朝着说话的那头刚好被门遮盖,所以皇甫琼瞧不见她和谁说话,只听见门外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道:“哎,我这就来,这就来!老婆子你快拿桌上的药给他服下吧!”他的嗓门低沉而不圆润,却有股令人安详的感觉。
老妪点了点头,即时奔进屋内,把桌上的一碗药端到皇甫琼跟前,微笑道:“孩子你已昏迷昼夜,先喝下这碗药吧!”
至此,皇甫琼才看清楚那妇人的脸,她白发苍苍,模样却颇为慈祥。皇甫琼接过汤药未饮,而是望着老妇人道:“这位大娘,我这是在哪?”
老妇人道:“孩子,你和他二人当时昏躺离这一里外的山坡下,满身是血,是我家老头子将你二人给拾了回来!”
皇甫琼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多谢大娘和老伯出手相救!”说完,他又看看周身四遭道:“大娘,我的剑呢?”
“哦!”大娘反应过来,起身走进里屋即时抱出件长衫和两柄佩剑,道:“你放心吧你们的东西老身都替你们收着呢!只是这孩子失血过多,我们这山坳里也请不到什么郎中,也抓不起什么药,只能在山里,自己采摘一些简单的草药,给你们服下。我老伴便替他换了衣裳,这衣裳啊老身又替他补了补!”
说话间,门外已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人还未进屋内,笑声已经传来:“哈哈哈,老婆子你快看,肥肥美美的大红鲤鱼,快去下厨给这孩子好好补补!”
刚闻笑声,一个老汉就跨门而入,延颈鹤望,翘首跂踵,他手提鱼篓,笑呵呵地往屋里走来,一进屋内见皇甫琼醒来,不禁更是开心道:“哎呀,谢天谢地,这两个孩子总算有一人醒过来了!快……快喝药啊!”
那老伯放下鱼篓,见皇甫琼端着汤药不动不禁殷切地望道。看着二老善良的眼神,皇甫琼二话没说,便将药茶一饮而尽。
随后,抹了抹嘴,道:“多谢大娘和老伯救助之恩。”
那老伯忽地趋前,道:“诶,谢什么?小伙子你们是哪里人啊?为何会身受刀伤,坠入这山丘之下?”
皇甫琼道:“不瞒大伯,小生是江湖上白盟青萧门人,此人是我的师弟。我等师门遇难堪有要仇在身,得赶紧禀于盟中,今不敢在此逗留!”
老妇人忧道:“孩子,你要走?”
老汉也是怜悯地望着这孩子。
皇甫琼点点头,说着往身上摸去,掏出了些随身的银两,递了递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老伯和大娘能替我照拂师弟,待他醒来请让他来天香城找我。”
说罢,当即欲跪行跪拜大礼。
两老口捧着银两,连忙推辞,见状上前搀扶起道,大呼:“使不得,使不得!我老两口子救你们,并非是为了图其钱财,且你有伤在身万可不行此大礼!”
皇甫琼仍不管不顾,执意磕了三个响头道:“这是小生一点心意,请老伯和大娘务必收下,否则小生心中不安!”
二人拗不过,只好收着道:“好吧,好吧!快起来吧孩子!”
皇甫琼这才起身,望着望门外,天色已近昏黄,现在出发还能赶在夜间进城。明日一早便可拟上拜帖,前往琼花会相告。
他想了想恭身道:“天色不早!小生就此别去,还望老伯和大娘能帮我悉心照看师弟。”
老汉忙道:“孩子,你执意要走,我老两口也不好勉强,只是天色已晚,要走也且歇上一晚,明日再走吧!”
老妇人也附和道:“是啊,孩子!明日再走吧!”
皇甫琼犹豫半刻,终是不好推辞,便是点头道:“好吧,那小生就明日再走!”
老两口终是笑道,赶紧一人照看着他,一人跑进厨房,开始忙活起来。
炊烟袅袅升起,暮色逐渐笼罩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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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二十日,清晨时分。
一大早,顾灵芝忽从梦中惊醒。
“莫大哥!!”
她大喊着一声,惊出一头冷汗,胸脯一起一伏。
她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顶的帷幔蔓延四周,屋内有两名少女,正在服侍着她,一人端着水盆,一水捋着毛巾,替她擦了擦脸。她总算是微微睁开了眼,虽然仍然是气若游丝,但她的目光却定定地看向了两名少女。
那少女们心中一喜,赶是扶起她,又是喂水,又是跟她说话,又是拍着她的背。顾灵芝总算慢慢苏醒过来,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浮现出一点淡淡的桃红颜色。
二人这才安心,赶紧起身,转身欣喜地朝门外呼道:“童掌柜的,您进来吧!”顾灵芝心中愕然,童掌柜?这称呼怎好生耳熟?
待那人推门进屋,顾灵芝见清他的面貌后方不住惊道:“你……你是天香城夜来客栈的童掌柜?”
童掌柜点点头,露着一脸慈和的微笑,道:“是啊,正是老朽。”顾灵芝不解,目愕神移道:“我……我回到了夜来客栈?!那……我师父他们……”
童掌柜收起笑容,黯然道:“慕掌门,他们前日一大早,便匆匆离开了客栈!”
“离开了?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顾灵芝不信,大大的眼睛直盯着他。
童掌柜被她无辜的眼神盯得一愣,也纳闷地回道:“唉!此事说来奇怪!慕掌门和诸位少侠离开得很是匆匆,那日天才渐亮,他们便离开客栈!只是拿走了随身佩剑,却并无将随身行囊带走。且青萧皇甫少侠,那日还在柜上多付了数日房费,说让小店把诸位住过的房间统统腾起来!说完,便匆忙的纷纷拿着佩剑就离开了客栈!”
顾灵芝清澈一往的眸子里,不禁泛起了三分涟漪,她沉思着道:“拿着佩剑,离开得客栈?”
顾灵芝愣了,这事好奇怪,她一点也想不通是何原因,不禁忧心忡忡!童掌柜见她一时神色黯然,不禁安慰:“顾姑娘想来也不必忧心!既然慕掌门并未从小店退房,兴许他们只是外出办事,过个三五天就会回来!”
顾灵芝自陷沉思,已全然走神,未能听得童掌柜之慰言。她想了想很快回过神,望童掌柜道:“对了,童掌柜!那我为何会出现在夜来客栈?和我一起的莫大哥呢?”
童掌柜答道:“呃,是琼门的凌如霜大司法昨夜将二位带至小店!特意吩咐老朽要好生照看二位!”
“琼花会?”
顾灵芝不住疑问,一脸茫然,一位姑娘闻言笑道:“童掌柜说得没错,我等乃琼门女眷。本门大司法在返回琼门之途,径城关隘口,见二位被一神秘人所伤,又在姑娘身旁见一柄刻有青萧字样的佩剑,故将二位顺路带回了天香城!”
“后经打探方知姑娘的确是青萧门人,遂将姑娘二人移至于此。昨夜大司法连夜运功替姑娘祛除了体内游散的浑浊之气!那白发公子介于他是男儿之身,大司法不便替他查看,但也输了他一脉真气,想来早也性命无忧!”
童掌柜一旁俯首附和道:“没错。事情就是如此。昨夜俱是琼门里的二位姑娘在此达旦照拂!”
顾灵芝更是一愣,神色愀然,面着几人迷迷糊糊,懵懵懂懂,醇醇闷闷道:“呃,多谢大司法出手相救,有劳二位姑娘达旦照拂,小女子感激不尽。”
说着欲婉身施礼,二位少女连道:“姑娘不必多礼,候姑娘醒来,乃大司法命令!今姑娘苏醒,我等也要启程回门。”
说罢,拱手告辞。顾灵芝也立马拱手回着一个手势礼,“还请二位姑娘,代小女子谢过大司法!”
二人拱手颔首一笑,说罢便退出门外,转身欲走。童掌柜见状,急忙迎身出去,到二位姑娘身旁,道:“二位姑娘,劳苦一夜,留下来用顿早膳再走吧!”
二位少女拱手道:“不必了!童掌柜的还是留下来,派些下人好生伺候这位姑娘,我等便就此回门去了!”
哎,童掌柜的闻言只好止步,目送二位少女离开。
待二人身影消失于走廊尽头,童掌柜的方转身回到房间。此时,顾灵芝正奋力起身,童掌柜见状急忙小跑过去,惊呼道:“哎,顾姑娘当心啊!我看你昏迷一晚,还是在床上好生休息一会吧!”
顾灵芝摇摇头,嘴角挤出一丝微笑,道:
“童掌柜的谢谢您!不过,我没事!对了莫大哥他……他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他,可以吗?”
童掌柜闻言,初神情一怔,随即又满脸陪笑道:“当然,当然可以!只是……”
说着,他审了审气息虚弱的顾灵芝。顾灵芝当即意会,“童掌柜,放心!我没事,你先出去吧,我能自己起来!”
哎,童掌柜的只好点头退去,转身掩好房门,在门外等待。
顾灵芝这才披裹外衣,从床上起来,她穿好鞋,走到梳妆台,见盥盆盛乘着清水,便以漱口,盥洗手脸,整顿衣饰,方推门而出。
童掌柜的在门外耐心的候着,只到见她洗了脸,理了衣,精神了不少,不禁笑道:“顾姑娘,请随老朽来吧!”
顾灵芝点点头,缓缓娓身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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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客栈,一间客房,阁外天井里的晨曦透着窗户纸映了进来。床上平躺着一人,他缓缓睁开眼睛。床顶的帷幔映在他的眼里,他试着从床上坐起,不由地竟感到体内丹体气息竟顺畅许些!元下枢穴炼气之所,那股灼伤寸痛的凝滞之感,竟也轻缓许分。
莫天眉头一皱,心中困惑。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一番衣襟,身上衣饰完好,屋子里的家具摆像是在一间客栈。
心中不觉奇怪,城关隘口离天香城尚有一个两个时辰的车程,他怎会在客栈?他记得自己昏迷之际,只有顾姑娘一人,而顾姑娘显非那人对手!哪是谁救了他们?谁又会有这么惊世骇俗的武功,可从黑衣人手中将他们救下?
莫天不及多想,只是缓缓挪动身子,想要下床,随即他便感到浑身酸软无力,显见内伤未愈,不过他仍是勉力下床,游目四顾,发现室门紧闭,屋外门前似乎有两个身影。
他带着疑问缓缓走去,房门“吱”得一声从内敞开,门内的人一身长袍,落落穆穆,从里踏出身。
“哎,客官您醒了!”
莫天抬着头透过天井可见湛蓝的天色,早晨的空气更让人心旷神怡,他随即转眄顾向两旁,房门两端赫然站着两个伙计,正朝着他恭身问礼。
莫天不识二人,便道:“二位是?”
二人连忙自我介绍:“额,我等是夜来客栈的伙计,客官请稍后,我这就去叫掌柜的过来!”说完,一人便鞠着身缓缓退去,直往后退出三步,方转身昂首离去!
“哎,等一下!”莫天轻揽长袍,不觉理了理衣装,浑身骨头松松软软,嘴中懒洋洋地道:“夜来客栈?可是天香城夜来客栈?”
二人一同点头,肯定的道:“是的,客官!小店正是天香城夜来客栈。”
莫天恍然,青萧剑门慕前辈就宿身夜来客栈,莫非他被青萧剑门所救,他带着一丝疑问向二人道:“二位小哥,可知是何人将我救至此处?”
二人均摸了摸脑袋,不太明白,道:
“这…小人不知!昨日夜里,童掌柜的特意吩咐,让我二人来此守门!说房里住了位重要的客官,待客官醒后,便让小的们前去请他过来!至于客官如何到这,小的们便是一概不知了!”
说完,相对沉默。
见二人不知,莫天也只好沉默,他细细沉思自知城关离天香不远,或许青萧门人四处寻找,及时救了他们也不一定。否则,他岂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夜来客栈,且伤势凭空好转。
正沉思忖间,房门外,长廊拐角处缓缓传来轻迭的脚步和一个老汉的声音,“顾姑娘这边请,前面就是!”
童掌柜悉心带着路,领着顾灵芝向长廊此地走来。顾灵芝点点头,眼里却满谙心事。莫天闻言不由自主向那声音传来方向瞧去,顾灵芝则不知情地正从拐角处显身出来,这一迎面走来,脚步声戛然而止,视野相及瞬间也瞧见站在廊上的莫天。
她不禁眼前一亮,少女黯然忧焚的脸上终于又露出冁然的微笑,悄靥如鲜花绽放:“莫大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如水一般明明澈澈地瞅向莫天。
话音未落,脚下已不自禁向莫天奔来。她两步并作一步,猱至莫天身前!眼神望着莫天一瞬不移,见莫天气色似有回转,不由喜道:“莫大哥,你好些了吗?”
莫天瞧她一脸切切深情,心中不无感动。
她白皙如鹅毛般的脸蛋上,几抹哭干的泪痕绡添了几分憔悴,少了几分当初的艳丽,但依旧不乏点点的桃红颜色。见她无虞,莫天方也安心,暖暖一笑:“我没事!”“不知此番可是慕前辈出手相救?”
顾灵芝却一怔,眼里的喜色瞬间黯无踪影,变得忧愁起来,她犹自摇摇头:“不是!”
顾灵芝悠悠的情思,随着这一声如梦呓般的叹息,如清晨初露的晨曦,在客栈的回廊间惝恍迷离,久久不能消弭。
莫天一愣,“那,可是何人,救了你我于这客栈之中?”
顾灵芝低落的道:“救我们回来的是琼花会的凌如霜大司法!”
“凌如霜?”莫天微微一怔,凌如霜乃琼门司法,在江湖鼎鼎大名,莫天自耳闻。童掌柜闻言亦忙一旁附和道:“没错!昨夜将二位送至小店的正是琼门凌如霜大司法;大司法特意交代,一定要老朽好生照看二位!!”
莫天心中微微感叹,随即道:“那,慕前辈人在何处?”
掌柜的嗫嚅道:“这个……慕前辈啊…他……他们已经离开了客栈……有一日之久呐!”
“离开了?”莫天闻听,疑散的目光顿时凝聚一起,望童掌柜而道:“你所慕前辈他们离开了已经有一日了?那不知今日可是三月二十?”
掌柜的点点头,道:“没错。今天正是三月二十。”
莫天道:“也就是说,慕前辈他们在前一天便离开了客栈?”
童掌柜道:“是,是的!慕掌门正是十八日破晓时分离开的客栈。”
看莫天突然频频提问,顾灵芝一双大大的眼睛里隐藏着种种不安,道:“莫大哥,难道你知道了什么吗?”
莫天微有沉思,但见顾灵芝愁眉苦脸,便即道:“今白盟已幕,修罗门已获盟首,各派也已相继回门。期间又有何事可令慕前辈和青萧剑派为之牵动?”
他的眼睛就一直望着顾灵芝,似乎在提醒她什么事,顾灵芝被他问得自是摇头,渐渐在莫天一定不移的眼神中才恍然,道:
“莫大哥,你是说我?”
莫天摇头苦笑:“我只是在想如果没有你的消息,慕前辈恐怕也不会离开天香城。肯定会派人四处寻找,会否是有不法小人因此利用你的身份将慕前辈他们引出了城外呢?”
顾灵芝闻言惊讶道:“莫大哥你是说是有人利用我的身份,将师父骗了出去?”
莫天微微颔首:“我只是猜测!不过那究竟又是何人要将慕前辈引出城外?目前倒也不好猜测!其目的又是什么呢?我看要想弄清此事,恐怕还必须得出城查探一番!”
顾灵芝定定地望向他道:“那,那我和你一起去!”
莫天点点头。二人聊着聊着似乎就有了要动身离开之意。
童掌柜见状,连道:“二位昏迷一宿,滴米未进!我看还是在小店用些早膳再走吧!我已令厨房熬了些参汤,现在我就让人立马给二位送来!”
莫天闻言谢绝道:“有劳掌柜的照拂,小小心意,请掌柜的笑纳!我等伤势并不打紧,眼下慕前辈去向不明,我等还是就此离去!”
说罢,莫天从身上掏出一些银两,递向掌柜。童掌柜的犹豫一分,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银两,点头道:“那好吧,既然如此,老朽也就不挽留了!二位一路顺风!”
莫天收回手,微微笑道:“那,顾姑娘我们走吧……”
顾灵芝点点头,二人相继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