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脚步声来,紫刹回头,一个曼妙的纤影已跪拜在了面前,一丝不苟。
“起来吧!”
“谢少主!”
一个平平淡淡,一个恭恭敬敬。
紫刹望着起身的独蝎,冷峻的面容上肃穆如常道:“你与孤狼二人速备些礼物,替我到南地一趟,向剑阁阁主‘文剑武’送一份厚礼。”
“送礼?”这真是一个新鲜词…,独蝎仰颈、胁息、凝神,狐媚的眼神儿出现一丝欲现还闪的迷惑。
她的目光自逃不出少主的眼睛,紫刹以坚定不移的神情凝视她道:“不错,此去无论其收与不收,这份礼都要送!”
有着如命令般的肯定,独蝎唯重重的点了点头,拱手而应:“不知少主欲要我二人送去何礼?”
紫刹道:“送去何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心意!既然阁主是介商人,当然要以商人的方式,送礼嘛,自然要送金银财宝,而且要送得厚重!”
独蝎面色一沉,仰首问道:“不知此礼少主欲令我二人何时送到?”紫刹的嘴边不期然露出一丝窃然笑意,道:“即时去办,就以兽刖门名义,礼到人回,不必多言!”
独蝎点点头,当即意会,颔首称是,即时领命欲去。
紫刹便再未多言,放任她离开,只待独蝎离去后,方才又对夜魅说道:“你此去差办之事至关重要!此人功力深厚,刻意跟踪必会被其发现,因此不必跟得太紧,掌握住他的行踪即是!切记,无论如何即便被发现也不可与其冲突,对他身旁那个叫萧廷的公子也要一并避让!”
他嘱咐着,夜魅点着头,便也告退。
待夜魅走后,四下清静,紫刹方才漫若无人的喃喃自语道:“紫汐啊紫汐,你与一个武功如此高深莫测且不为冥门所用之人为伍,可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他独立于殿内摇头自语时,殿外传来一个姑娘的叫喊声。
“大骗子,你给我出来……”
说话的人儿,声如黄鹂悠扬动听,语气却是气急败坏的。
紫刹听着那声音,嘴角不期然一笑,似乎已知道了来者是谁,昂首阔步,迎接而去。
不一会,两人在门口打了个罩面。
眼前的黑影暮然一现,顾灵芝猝不及防的大刹车,刹住脚步,翘首望去:“你……你个大骗子……”她似仍有些胆怯,陡见着紫刹后底气一下就怯懦了。
“大骗子?!”
紫刹不以为意的重复她的话道,“我的确是曾糊弄过你,但那事你已知晓,也就算不上什么欺骗。而今你说得‘骗’,不知又是指何事?”
顾灵芝做了个深呼吸,切齿道:“你,你别以为我好糊弄!你是不是把师兄他们给关到牢里了?”
紫刹露出一副深沉而思索的模样,低头沉思半刻,直到是有那么一会儿,才抬头平视着眼前的这丫头,缓缓道:“你师兄?我不是令人把他交给你,让你带着他们去洞门山外的湖心小筑安歇去了吗?”
这是一个问号,顾灵芝一怔,道:“你胡说,哪有得事?我都打听,有守卫说了新来的二人被关押到了石宫的天牢内。”
紫刹“哦”的一声,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疑问面孔,道:“难道是我忘记了!”
……
忽然,嘴边勾唇一抹——
“走吧,那就看看去吧!”
紫刹说到头,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顾灵芝气道:“那你还不带路?”
“带路?”紫刹反问,并露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似乎觉得她说话好笑。但在这位少主的脸上也仅仅只是有着略略哑然的笑意,和一股永恒的平和之气。随之而来是他说话的语气也同样变得平和,道:“那日早食,他二人被带回这永夜峰,本少主既答应你会保他二人性命无虞,又岂会虐待他们,倘若这手下不懂意思,误把他们关进牢狱,本少主亲自前去将他二人放出即是,你也就没有必要跟着多余操心了。”
话毕,已向殿外扬长而去,去得方向似乎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高傲自大,视人如无物。
顾灵芝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随即跟上脚步。
这一条黝黑迂回的地下长廊,恍如一条通往地狱的甬道。长廊两边的墙壁上,每隔两丈方有一盏油灯,当中又可有含辛莫白的冤魂?
不错,这的确是一条通往地狱的甬道。因为甬通的尽头,是一个满布着冤魂惨死的地方——天牢!
天牢并非在天,反而深入地底。
此地是永夜峰夜灵会囚禁重犯的牢狱,进去的重犯只得三条路。
一是被囚终老,一是被折磨至死,一是被处决。
此刻,静如深渊的天牢长廊,赫然响起了寥寥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缓慢而清脆,宛如檐上的积水滴落地面,又俨如死神降临前将要敲响的丧钟。
守在天牢外的数十名守卫随即警觉,此处一向鲜有来客,此时的脚步声又归属谁?他们很快便得到答案,在阴暗的长廊阶梯上,正缓缓步下一条黑影。
一步,一步朝黑暗而来。
这班门下经年累月于天牢守卫,早已习惯黑暗,但这条人影从黑暗中走来,身上却似乎更散发着一股无从想象的黯黑气度,黯得盖过了周遭所有的黑暗,他们一时之间竟瞧不清来者是谁。
只好警惕又好奇的望着,来人冉冉从黑暗中步近,守卫们终于看见他手上拿着的夜灵会通行令牌,和他那张清冷得近乎无情的脸。
直到看见他手中执得那管绿笛和他穿得那身紫色华服,众人才是知晓,那美得不可言述的清癯贵少,就是已接管着整个夜灵会永夜峰的冥门少主。
冥,传说中生死轮回之地。
冥门,似乎正像一道死亡之门。
冥门屠尽首叶山的事迹已名动凉州,兽刖门在荒北独一无二,可想而知,冥门的实力极其凶悍。
守卫忙不迭恭迎,把少主带进天牢。少主不闻不语,只是只手抬臂,作了一个何人都可看得懂的手势,众人意会,停止不言,耐心等待。
因为少主也在等,等一个人。
待顾灵芝穿过甬道,走进天牢,也不住放慢了脚步,瞪大了眼睛,静固了神情。这里的黑暗令她不得不瞪大眼睛,这里潮湿腐嗅的气味实在难闻,环境实在令人作呕,真是一刻也难以停留。
紫刹褶着眉,像他这样的人,平常根本就不会来到这种地方,这里的空气别说给予修行者,就是普通人也觉恶心,更不说紫刹这般对气息极为敏感的人物。
但今日他来了,堂堂少主,亲往这种肮杂之地,且还静静的待着,待得屏气凝息,待得顾灵芝跟来,他才方继续往天牢内走去。
顾灵芝好不容易跟来,刚见着他,还未说上一句话,紫刹便已再次前行,将她带到天牢更深处。
天牢更深处,便是关押罪犯的地方。
穿过洞口的关隘,越过铁栅栏,只见天牢之内残破不堪,满目颓垣败瓦,阴冷冰寒腐嗅难闻,活人简直难以在此生存多久。
牢内一路共有二十一道铁门,其中有二十道敞开,空无一人,显是这里曾关押的犯人或许早已死去,或许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再关押重犯。
不论是何种原因,对于寒冷潮湿,腐秽不堪,暗无天日的地下牢狱来说,囚禁于这里的人,可想而知,日复一日的艰难与痛苦。
偌大的天牢内,为今仅剩一道铁门依然深锁。死去的人,已经解脱;活着的人,将继续忍受着这份摧残与折磨。
“轧”的一声,厚实的铁门一推而开,紫刹徐徐步进,冷冷的眼睛在阴暗的角落里炯炯放光,只见陋室一角,匍匐着两团身影。
他侧脸斜瞥身后的守卫长,俨如死神下令,守卫长旋即会意,笑道:“属下这就告退。”
言罢躬身而退,顺手掩上铁门。
室内实在过于昏暗,紫刹隔空取火燃着墙上一盏油灯,室内登时一亮。
一看之下,但见二人手脚同被沉重的铁链所缚。二人饥肠辘辘,显然被关此进来不被问津已空饿许日,昏昏沉沉此际见灯火一亮,精神本为之一振,岂料眼前突又一黑。
原来却并非灯光再次熄灭,而是有两个身影遮住了眼前光线。还未抬头,他们便感到一份诡异,心知是有旁人进来,因为这次进来的人身上的那份安静,并不像一般的门下一惯那般嚷嚷、甚是耀武扬威。
待抬首,触目所见,大为一惊。
“大师哥!”“关大哥!”
芝不禁恻然,二人则不禁戚然。
“师妹!”“顾姑娘!”
几乎是同时的语调,几人猝然站起。关皇二人饿得体肤,空乏其身,神容不禁憔悴,嘴唇苍白,莫说进食,或许自进来后连水也没有喝过一口。
旦见此景,顾灵芝勃然愤怒,愤然的找向紫刹道:“你……这是什么?大骗子,还不把我大师哥他们给放了!”
面对她的指责,紫刹不避不躲,没有解释没有生气,只冷静的说出两个字:“来人!”
他根本就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也根本没有什么同情心可言,他的心冰而冷酷。
他只是目无表情对外轻唤一声,门外尾随的守卫长忙不迭跻身进来,恭敬得带着几分阿谀奉承,涎着脸道:“小的在。”
紫刹道:“把他们手脚上的铁链去掉。”
守卫长不禁露出艰涩面容,窘道:“这……回禀少主,这二人被带来时便束上铁链,小的们没有钥匙!”
紫刹撇嘴,一阵白眼,露出一副想动又不愿意动的表情,最终还是禁不住出手,双指如剑射出数道气矢,弹指之间,破开二人手脚上的铁链。
随后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
“带着他们走吧!”
落落的一道余音,伴随离去的身影而来。
顾灵芝忧戚的扶着二人,离开天牢,在进入天牢甬道的端口处,紫刹已先行一步在那里等候。
紫刹定定站着,久久不动,情思深远,只因他实在懒得和他们说话,以他的身份他根本不屑于和这些人口舌。可以不理,但又不可以不顾,他还得保证他们的生死。现在,他们只能生,还不能死。
很快顾灵芝三人也缓缓走出,直到走到一个适当的距离,一个足够合适的距离,一个很近的距离,紫刹这才开口。
他的声音轻萦在她的耳边。
“永夜峰内,居所无余,前会主夜相思的寝宫也确实是不适合你歇息,你与他们一道就搬到那洞阁外的湖心小筑去吧。”
这一声微微轻叹,语气平和,紫刹说要还亲手给了她一串钥匙。
“那湖心小筑上盖所有房屋,门前钥匙俱在这串链上,你等可以随意挑选,一日三餐本少主自会差人送去,好生安歇去吧。”
说完,他就再也不回头的离开了。
事了拂衣去,只徒留三个苍白的身影,独自在幽暗深邃的长廊中举首无措,一片茫然。
这个紫刹到底搞得什么名堂,顾灵芝她看不懂。是的,她的确看不懂!而,为何紫刹又会对顾灵芝似乎有着特别的对待,皇甫琼关星辰二人亦不知。
只因眼前的这个人曾在竹林中一招就收服他们三个,他们心里虽有不服,但是对紫刹武功却也很敬畏。
就在众人迷惑中,顾灵芝想起着,一件事儿。她明白着紫刹说的湖心小筑,那是个什么地方。
那是这座山中最美的一个地方,有蓝蓝的青天,白白的云朵,幽幽的绿水,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不为过之。可惜,在这样的环境下,这样的束缚下,她却很难有着那份赏玩风光陶醉美景的心致。
顾灵芝犹记得起,在那日早食,透过那回廊,穿过洞门,在洞门外有一条参天如匹的瀑布,瀑布下的积水形成广袤的湖水,蔓延在山涧石潭。一处水榭楼台旁,弥漫的湖水边靠着楼台的地方拴着一条小船。
湖水中央,有一小小山,隐逸在白云水雾之中,不知其面,只隐有朱甍碧瓦,应乃紫刹所说湖心小筑。
从那时起,楼台一别,顾灵芝近几日来便再未见到紫刹。除了那一次外,今日的第一次是这些天头一次。
这几日来,她没有地方可去,夜晚休息时只好依旧回到紫刹最先给她安排那间夜相思的寝宫。在那间寝居内,每个晚上她都入睡得格外安恬、深入,也不知如何回事。
每一早,醒来时,基本上已日上正午。她自由地闲逛了几日,逛去整个宫中始终再未见过紫刹。
今日好不容易守到他。
顾灵芝带着皇甫琼二人,来到印象中的那处洞门。跺跺脚,石门就自动开了,从门外泄进熹微的阳光。
洞门外的瀑布声,也随之变得清晰噪聒。
没错,就是这儿。
顾灵芝露出一丝熨贴,到了水榭楼台,解下系船的小绳,乘船向那远处的小山划去。
这里,终于有蓝天、白云,不在只是无尽的甬道、黑暗和烛火。这一去,仿佛也得到了一点清静,一点短暂的私人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