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回到自己的宫殿,这才知道宫殿的名字,带着清冷的新鲜桐油的味道。
清秋宫,她细细品味,“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皇上为了羞辱自己,果真是煞费苦心,竟然将宫殿都改成这样讽刺意味的名字。
都说皇帝后宫佳丽三千,皇帝如日中天,妃子如月盈亏圆缺,月初由亏而盈,侍寝的妃子位份则由低到高,下半月月亮由盈转亏,则妃子位份递减。三千粉黛望穿秋水,白首宫中也未必能盼来皇帝的雨润恩泽,唯独皇后得天独厚,每月十五、十六两日月圆之夜,可独得皇帝恩宠。
皇上偏生就给自己居住的宫殿起一个“清秋宫”,寂寥清秋,满院萧瑟,倒也应情应景。从昨日起,这一方清秋宫将永远锁住她这一方弯月,挂在一院梧桐的寂寥梢头,或者是斑驳光影里。
院子里果真是栽植了几株梧桐,大概是取“梧桐引凤”的含义。殿宇巍峨,金碧辉煌,琉璃瑞兽,朱墙碧瓦,好美的一座金雀笼。
院子里,下人们跪了一地,拜见自己的新主子。
除了十个宫女,另外还有四个小太监,两个嬷嬷,正好是皇后的规制。
宫女们如何安排,秦嬷嬷想必心中早就有数,将记载了她们背景身世以及进宫以后详细履历的册子递给月华。月华略微翻看两眼,赏了众人见面银子,当众提点了秦嬷嬷做掌事嬷嬷,香沉为风仪宫女,具体其他人如何安排,就全都交给了秦嬷嬷。
秦嬷嬷不敢小觑自己跟前这位娘娘,饶是胸有成竹,仍旧是将心中盘算一五一十地禀告给月华,由她裁度。
宫女太监们月华并不熟悉,见秦嬷嬷倒也识趣,给魏嬷嬷安排了掌管小库房,分发宫里用度的差事。却又精明地空置了负责伺候月华穿衣洗漱的差事,唤过两个二等宫女,一个是乔祝,另一人唤作瑶瑟,让月华挑选,对于那个叫做乔祝的宫女赞不绝口。
月华留心看了一眼那乔祝,新月弯眉,桃核杏目,樱桃小口,标准的美人坯子,浑身透露着一股媚意。
香沉也暗中示意,提醒月华当心,月华却笑着夸赞了一句:“好水灵的丫头,一看便是机灵的,便留在本宫跟前伺候吧。”
香沉急得连使眼色,月华却是一锤定音,秦嬷嬷心愿得偿,眉开眼笑,请月华给宫人训话。
月华不想长篇大论,只清清喉咙,和颜悦色道:“本宫好伺候,衣食住行都不挑剔,你们蠢笨一些也不打紧,只要安分守己,恪守这宫里规矩就好。但是记着,本宫最容不得的是谁,那就是吃里扒外的人。日后若是让本宫发现,你们中有谁身在曹营心在汉,做出任何对本宫不利的事情,本宫所要的,就不仅是你们的一条性命,左右你们的根底儿都在这册子上记着呢。”
众人战战兢兢,只道这皇后娘娘心狠手辣,唯唯诺诺地退下去,全都捏了一把汗。
打发走了那些人,秦嬷嬷心满意足地下去张罗,香沉和魏嬷嬷背了身就有些着急:“娘娘,那乔祝一眼看去便不是那安分的人,您怎么还紧往跟前扒拉?您可只道,负责衣饰簪环意味着什么?”
“太皇太后将她差遣到清秋宫里来,你们果真以为是来伺候我的吗?”
两人面面相觑:“那娘娘便由着她借助您的势?”
“她若果真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我便投其所好,将她献给皇帝也没什么不好。”月华玩笑道。
香沉急得直跺脚:“娘娘怎么就这样好说话?您可知道养虎为患,难不成她借您东风得宠以后,还会感激您,记您的恩德不成?”
魏嬷嬷扯扯香沉的胳膊:“娘娘肯定自有打算,你急得抓耳挠腮地做什么?太皇太后许是觉得皇后一人,势单力薄,若是果真提拔起自己人,以后能在皇上跟前说上话,也是助力。”
香沉撇撇嘴,满是不屑:“咱家娘娘哪里需要一个狐媚的丫头来说好话?主是主,仆是仆,她一开始便是怀了不臣之心,只管踩着主子往上爬,哪里会记着转身拉扯一把?”
月华但笑不语,看那讳莫如深的模样似乎是果真有打算。香沉便忍不住疑惑地问:“娘娘是不是真的在哄香沉?”
月华摇摇头:“反正有你在我身边呢,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句话令香沉完全没有了脾气。
“娘娘,婢子在跟您说正事呢,您却不忘记取笑我。”
月华恬淡地笑笑,一本正经道:“香沉,衣食住行,虽然衣为首位,但是若论生存,还是民以食为天。以后,我的饭食茶饮,但凡入口的东西,全都交托给你,你要仔细慎重。至于衣饰簪环,按照规矩来说,总要由宫人负责,那些人就没有一个简单省油的。与其交付给那些不知根底的外人,倒还不如就由太皇太后跟前的人管着。
所以说那乔祝,既然太皇太后有此意,便留在身边也不打紧。如今这时候,皇帝对我心有芥蒂,颇是厌憎。她若是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若是迫不及待,果真使出那些狐媚的手段来,怕是自讨苦吃。暂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忧虑的。”
香沉暗自思忖片刻,觉得月华说的也有些道理,便悄生释然。
“那另一个二等宫女瑶瑟看起来要沉稳许多,皇后娘娘为何不留下那人?”
月华将手中册子递给香沉看:“这瑶瑟以前是雅嫔宫里的。”
“婢子还听说乔祝也伺候过鹤妃娘娘三两日呢。二等宫人都在宫里时日久了,自然背景要复杂一些。”
月华点点头:“瑶瑟身上用的脂粉是上古斋进贡的桃花粉,她家境贫寒,一个二等宫女哪里用得起这种脂粉?怕是哪个主子赏给她的。以后你们要留心此人,可莫被她钻了空子。”
香沉闻言有些讶然:“区区脂粉竟然也有这样的门道?婢子闻着那乔祝身上的脂粉气也极是好闻,想来也不是寻常廉价的货色。”
“乔祝家道比较殷实,又是怀揣了别样心思,自然舍得往脸面上花费。其实,这两人我谁也不想用,只是一时间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乔祝看起来张扬轻浮,没有瑶瑟精明,将来有了合适的人,拿捏起她来比较容易,随便寻个错处就能将她撤了。你和魏嬷嬷两人留心查看,这些宫人里有没有忠心本分的,仔细打听清楚根底,我们再做计较。”
香沉暗中咋舌,将月华的话全都记在心里。
整整一天,清秋宫里的宫人们都很忙,忙碌着将月华带进宫里的东西清点入库,还有宫里各司各局的首领太监,管事嬷嬷前来拜见,询问是否有不周之处,添置什么用品。月华初始还有精神,不时询问一两句,后来便觉得浑浑噩噩,看人也觉得生了相同模样,混淆起来,就随意应付了。
再至掌灯时分,方才得闲,想起问询两句关于皇帝的话,秦嬷嬷说皇帝下了早朝以后,便径直回了御书房,午膳是在太后处用的,泠贵妃也在旁侧作陪,怕是诉说了不少委屈。用过午膳以后,又重新回了御书房,宣了二舅爷进宫,商议军情,一下午都没有踏出御书房半步。
月华有些好奇,如今国泰民安,虽然边关久攻不下,战事拖延了这许多年,但也不会有什么紧急军情,何至于这样废寝忘食?
她便忍不住问出声来:“可是边关又有新的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