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有些诧异,忍不住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带你出去散心。”陌孤寒答话,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这次朕身上带了银两的。”
月华情不自禁想起上元节几人出宫的事情,仍旧心有余悸,担心道:“你不多带一些侍卫,孤身出宫,这样会不会不太安全?”
陌孤寒摇摇头:“上次出宫是早有计划,不一定怎样就走漏了风声,所以对方早有预谋。这次我们秘密出宫,神不知,鬼不觉,放心就是。”
月华方才放下心来,又按捺不住地激动和兴奋,频频向外张望。
马车一路穿街过巷,径直出了城,沿路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春光无限。月华看得目不暇接,觉得离了那朱墙高院的皇宫,看一山一水,都比以前要有情趣。
马车在枫林边停了下来,陌孤寒从马车里提起一只竹篮,里面装满了香烛纸箔,贡品鲜果,竟然还有一壶好酒。
月华有些吃惊,陌孤寒浅淡一笑:“前几日清明,朕忙着大祭之事,而且刚过风口浪尖,所以没能陪你前来祭奠,今日有空,过来敬褚将军一壶好酒。”
月华喉尖忍不住有些哽咽,自己身为长安的皇后,按照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一旦嫁入皇家,那么,自己一生一世就是皇家的人了,不能再频频祭奠跪拜自己已逝的亲人。前两日,清明节的时候,自己的确还伤感过,觉得不能尽孝父母墓前,委实不孝。没想到,陌孤寒竟然这样细心体贴。
她眨眨眼睛,心中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句“谢谢”。
迈下马车,环顾四周,与去岁自己离开时,有些截然不同的情景。万物复苏,这片满是萧瑟的枫林也重新恢复了生机勃勃,嫩绿的叶子从灰败的纸条里钻出来,神展开稚嫩的手臂,带着绒绒的细毛,犹如初生婴儿。
陌孤寒轻轻地牵起她的手,两人踏着宣软的青草,慢慢地向着枫林里走。
许是心境不同的缘故,月华此时走在枫林里,不像以往那般无助与苦楚,竟然感觉,这里的一草一木,轻灵盎然,也渗透了融融春意。
她恍恍惚惚,总觉得好像是梦境一般,有一种不真实的担忧。觉得,自己如今的富贵荣华就是一场虚幻的美梦,陌孤寒对于自己的万千疼宠也是镜花水月。
这薰人的春风,吹绿了长安,吹红了紫禁城,吹暖了自己与陌孤寒之间的感情。但是,总有一日,这风冷了,伴着秋天的萧瑟,一样会吹散自己眼前所有拥有的美好。
她突然的多愁善感令她眉眼间自然而然落了惆怅,陌孤寒扭头看她,顿下脚步,关心地问:“怎么了?”
月华牵强一笑:“突然有些感慨罢了。”
“说来听听。”
月华略一犹豫,终究如实道:“妾身所有的幸福都是皇上给的,所以总是患得患失,感觉像是一枕黄粱。总是担心,有一天醒来的时候,物是人非,恩宠不再。”
陌孤寒仔细端详着月华的眼睛,伸手指点着远处的山,与郁郁葱葱的树林,郑重其事地道:“春夏秋冬,循环往复,世间万物,亦是千变万化,好景不常,所以,你有这样的感慨也是常理之中。
可是月华,这个世间沧海桑田,总是有一样东西是可以海枯石烂,亘古不变的,那就是感情。同样,这世间,除了江山,唯一能让朕想长久拥有的,就是你。
你说过,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朕多么希望,你就果真是天间那皎皎月华,无论何时何地,朕在哪里,只要一抬头,就能见到你。
朕从来没有这般喜欢过谁,所以,朕可能很笨,很自我,给不了你踏实的安全感。但是,朕一直都在改变,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弥补以前给你的亏欠,宠你,疼你。”
绵绵的情话,从陌孤寒的口中源源不断地说出来,月华从来就没有想到,这个一向冷寒若冰的男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灼人的情话,令她颇有些意外,鼻子一酸,竟然没出息地滚落下热烫的泪来。
“月华不是不相信皇上,只是觉得,没来由地害怕,担心自己不够好。”
陌孤寒捉着她的手,轻轻地捏了一把:“好与不好,你都是独一无二的褚月华,举世无双。”
月华抬起头,挣脱开他的手,从发髻里拔下一根簪子,转身在一旁的枫树上,贯注内力,费力地刻下一行小字:愿逐月华流照君。
然后,她转过身来,笑盈盈地看着陌孤寒,眸中泪意颤颤巍巍,将落未落。
“如果,假如,有那么一天,月华不够好,皇上不喜欢了,便放了月华,让月华回到这片枫林里吧,莫让我困守在清秋宫,只能每天呆呆地仰望墙角上的蓝天。
这里,有皇上的诺言,有皇上对月华的好,从那日我晕倒在这里,皇上将月华救起那一刻,就是月华回忆里最美好的珍藏。只要,回到这里,这些回忆,就能够温暖月华一辈子,支撑着月华一直幸福下去。好吗?”
陌孤寒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不好。”
“为什么?”
“因为,这一生一世,无论你好与不好,朕绝对不会放手,你这是痴心妄想。”
月华眸中凝结的泪,终于不堪忍受它的重量,沿着面颊滚落下来。她口是心非地嗔怪道:“才不会信。”
陌孤寒一指前面褚将军的陵墓,郑重其事道:“在褚将军的墓前,朕敢言行不一么?若是有半字谎言......”
“不许乱说!”月华焦急地打断他的话:“您是皇上!”
“正因为朕是皇上,金口玉言,所以不能言而无信。”
陌孤寒言之凿凿,伟岸挺拔的身形稳若庭岳,月华不知道自己心里那些忐忑的不安来自于何处,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过矫情,还是因为太珍爱,所以害怕失去?
墓旁守陵人居住的屋子房门“吱呦”一声打开,守墓人走出来,向着两人这里张望。
月华不好意思地抹抹眼睛,扭过脸去,冲着守墓人点点头。
鲁伯失踪以后,老管家又重新介绍了一位张姓老伯过来守墓,月华是识得的。
守墓人许是老眼昏花,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方才认出月华和陌孤寒,大吃一惊,慌里慌张地跪在地上:“老奴叩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
月华与陌孤寒上前,赦免了平身:“本宫过来祭拜父母,你不用紧张。”
守墓的老者战战兢兢地起身,一时间手足无措。
月华与陌孤寒走到墓前,将一样样贡品摆放出来,香烛缭绕,碑前弥漫起美酒的醇香。
以前每次来祭拜父母,月华总是忍不住黯然落泪,心里万千苦楚,觉得自己被父母抛弃,一个人孤苦伶仃。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能够极平静地面对,不再那样伤心无助。
守墓人就恭敬地垂首立在二人身后,大气也不敢出,渗出一头冷汗。
月华祭拜完毕,转过身来,冲着守墓人笑笑:“这里的生活清苦,委屈你受累了。”
守墓人简直受宠若惊,连连摇头:“不累,不累,也不苦,平素里这里清净,也就只有清明节前后几日,人来人往委实热闹了两天。”
月华在宫外的时候,住在侯爷府,平素并不能经常到枫林里祭拜自己的父母,但是年节或者平常,有谁过来祭拜,鲁伯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月华。
大多也就是父亲当初的部下或者寥寥几位故交好友,月华许多人都不识得了。
”清明节的时候,过来祭拜的人很多吗?”
守墓人心里默算片刻,方才抬头道:“老儿在这里时日不长,来来往往的人都不识得,听慕白少爷的称呼,大多都是朝中武将。大抵有三四十人之多。喔,对了,还有一位身份比较尊贵的,听慕白少爷称呼他为‘辰王爷’。”
“辰王爷也来了?”
陌孤寒微微挑眉:“你原本识得辰王?”
月华摇摇头:“并不识得,只是以前听鲁伯说起过,辰王年节的时候曾来拜祭过家父几次。”
陌孤寒默然片刻,由衷感慨道:“世人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褚将军故去以后,辰王仍旧顾念褚将军大义,前来拜祭,实乃亮节高风。朕都自愧不如。”
关于辰王的事情,月华也略有耳闻,他当初在众皇子中是最为出类拔萃的,德才兼备,乃是难得的治世良才,在朝中文武百官里,声望也好。可是自从陌孤寒继位之后,辰王接连遭到罢黜,如今不过是个最为闲散的王爷,直如闲云野鹤。
今日听陌孤寒语气,对于辰王满是欣赏,更何况他求贤若渴,为何不愿启用呢?
守墓人就在跟前,月华并不敢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岔开话题问道:“慕白少爷也经常过来祭拜我父亲吗?”
守墓人点点头:“慕白少爷说褚将军对他有养育之恩,他经常过来坐在墓前喝酒,一言不发。”
月华见屋前的窗台下面的确排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酒坛,约莫二十有余。想起褚慕白一人在墓前孤零零地喝酒,月华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陌孤寒脸色一寒,猛然蹙起眉头,紧盯着那一排酒坛,两步向前,一撩衣摆,半蹲下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