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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回延安府忘年论时局 谭氏寨宿敌斗智勇

话说蔡居厚赚童猛、郁保四到中军大帐内,假意劝酒。趁那空当里,把酒盏望地下一掷,喝声道:“绑了!”只听得帐后一声喊起,两边壁衣里蜂拥出十数个壮健军汉。一发上,把童猛、郁保四就地下一索捆翻。当下童猛大骂道:“背信小人,我死无妨,若你敢动五百梁山兄弟,我便是化作厉鬼也要取你狗命!”郁保四不明就里,连声叫道:“错了!错了!你等几个痴汉为何拿我?”

说言未了,只见蔡居厚拍案骂道:“万死枉贼!你等造下弥天大罪,朝廷屡次遣将收捕,竟敢公然抗拒!眼见穷途末路,方才摇尾乞怜,期冀逃避刀斧,为时晚矣!天下纷扰正因你等之故,我若今日赦免你等,日后再以何法服人心,治天下?况且狼子野心,正自信你不得!左右与我斩讫报来!”说时迟,那时快,那些军汉两个服侍一个,早将童猛、郁保四推出。只听辕门外一声炮响,须臾间,军士早纳上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来。

当时蔡居厚传令,将两颗首级分别悬于东平府南、北城门示众,以儆效尤。不移时,有将校入帐报道:“已按大人吩咐,将五百梁山水贼引诱上岸,尽数射死,不曾透出一个。”蔡居厚笑道:“水洼草寇,万死犹轻!且把贼人尸首掘坑埋了罢。”将校依言去了。

蔡居厚见残贼已除,自引兵回东平府。后因协助平定梁山,累升迁至户部侍郎。宣和七年,朝廷调其知青州。因病未能赴任,回建康府养病。未几,疽发于背而死。看官听说,这蔡居厚虽位列星宿,奉天讨逆。但背信弃义,且杀伐过重,故其身死后,玉帝特将他贬到阴曹地府吃了一遭苦头。幸得蔡夫人请道士路时中作黄箓醮,为蔡居厚谢罪请命,方才无事,复归天庭。此是后话。

再说蔡居厚曲为掩饰,以擒斩招安叛将郁保四、梁山贼目童猛并五百水贼为名,具表上奏天子。那日五更三点,道君皇帝升殿。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天子驾坐,接得蔡居厚奏疏,得知东平府残贼业已荡平,龙颜大悦,众臣齐声称庆。

只见枢密使童贯出班奏道:“仗天子龙威,诸将用命,虽扫荡水洼,然贼人精锐尚在外。眼下宋江、方腊二贼,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宋江等仍据青、齐诸州,又新得探马来报,方腊贼众连陷青溪、睦州等处。本月十三日,东南第三将病关索郭师中违歙守曾孝蕴之策,弃守险要,致使贼徒攻破歙州,东南震动。若不速遣大兵剿除,恐养成贼势,再要灭之难矣!”天子闻言,惊愕道:“朝廷先已调谭稹领京畿兵及鼎、澧枪牌手讨东南之贼。本月七日,朕又下旨调曾孝蕴引兵马北行攻取青州。不想东南贼势如此猖獗,仅仅数日,歙州又陷,如此怎好?”

说言未了,班部丛中闪出一人道:“东南乱起,皆因花石之故。而苏、杭又为东南诸郡之首,臣闻贼众借‘杀朱勔以清君侧’为名作乱,料其下步定趋杭州。陛下可速调曾孝蕴转去杭州,以遏贼锋。另调几路兵马协助讨捕,方可平息祸乱。”天子看时,乃是宰相张商英。便道:“张爱卿之言,甚合朕心。如此心腹大患,不可不除,谁可与寡人分忧?”

只见童贯奏道:“微臣不才,愿效犬马之劳,平东南之乱。只是宋江、方腊党羽尽是凶悍之徒,地方各路承平日久,兵马久疏战阵。军纪松弛,恐难平贼,故此行非精锐之师断不能胜。臣想陕西六路军兵久戍西陲,屡挫夷狄,尽是貔貅虎旅。原拟调其北上伐辽,眼下既东南有事,不如调其剿贼,定可克日成功。”天子颔首道:“卿言甚当,朕便委卿为江、淮、荆、浙宣抚使,改谭稹为两浙制置使,率京畿禁军并陕西六路蕃、汉兵十五万南下讨贼。另调种师道、张叔夜、钱伯言、蒋圆等,引本处精锐克复青、齐等州。南北并进,务求殄灭丑类。”众臣听了,齐呼天子圣明。

当时天子亲下阶执童贯之手道:“东南之事尽付卿家,如有急,即以御笔行之。”童贯下拜道:“微臣安敢!只容宽限,以图成功。”天子大喜,令取锦袍金甲,赐予童贯,另选吉日出师。

是日议事罢,天子正要退朝。只见太尉高俅出班奏道:“泸川军节度使刘仲武之子刘锜,年过弱冠,多曾随父征讨,累有战功。大观三年,陛下曾因刘仲武招降羌王子臧征仆哥之功,许荫其长子刘锡为阁门袛候,其余八子均授官轶。因那刘锜彼时年幼,只授虚职。今日既已成人,臣保举其为阁门袛候,以彰陛下鸿恩。”天子笑道:“非爱卿所奏,朕几乎忘了。那刘锜幼时曾随父来朝,朕见他聪明伶俐,亦甚爱之。今既有爱卿保举,便授其阁门袛候,为国效力。”高俅称谢不已。当日朝散。

看官,那高俅贵为当朝太尉,因何极力抬举那刘仲武之子?却是有个缘故。原来自端王即位后,因念高俅往日服侍之劳,有心抬举他为官。但依本朝旧制,须有边功方可升迁。故而教枢密院与高俅入了名,直调到泾原军河州知州刘仲武处,只是做随驾迁转之事。那刘仲武是个乖觉的人,岂不晓得天子用意?每日对高俅毕恭毕敬。可巧那年刘仲武用计招降吐蕃赵怀德、狼阿章等将并其部万余人,克复西宁州。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将功劳尽归于高俅,表奏恢复之功。天子大喜,便为高俅建节,续后又遣其出使辽国,直抬举做到殿帅府太尉之职。那高俅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始终念刘仲武之情,故而在朝中多番为其美言。

话休絮繁。次日一早,枢密院下了公文,分派数员差官分投诸路。不说别路差官,单说那其中一个,乃是高太尉心腹,带将三五个从人,赍着圣旨,领了文书,上马望西而行。不则一日,来到延安府。当日老种经略正与一人在府中对弈,论说古今兴废之事。你道那人是谁?正是那高太尉所保举的刘锜。

原来刘锜乃刘仲武第九子,祖贯德顺军人氏。生得八尺长短身材,二十出头年纪。姿容俊美,声如洪钟。自幼长于军营,多曾随军征战,果敢有谋,又习得一手好弓箭。往日随父征讨时,营门口有一盛水之缸。刘锜于百步之外,一箭中缸。军士拔出箭矢后,水流如注。那刘锜又复一箭,正将那箭孔塞住,人皆叹服。西军上下无不闻其名,老种经略尤爱之,每与人言:“此子他日定为国之柱石!”又与刘锜结为忘年之交,不呼其名,每每以小友呼之,一时传为美谈。

且说那刘锜本随父镇守熙州,因刘仲武新得百十匹西域良马,特遣刘锜监押到延安府,献与老种经略,故而到此。当下两个闻听东京有使命至,刘锜笑道:“老友将受命讨贼矣!”老种经略听了,将信将疑,忙与刘锜出来迎接。当下接了圣旨,果是天子已调童贯、谭稹引兵马南下平乱,命种师道引蕃、汉精兵五万,收剿宋江残党。

当时使者见了刘锜,吃惊道:“小将军怎在此地,天子已准高太尉所奏,授你为阁门袛候。使节想必此时已至熙州。”种经略说了缘故,笑对刘锜道:“恭喜小友,自此国家多一栋梁也。”当时寒暄罢,种经略吩咐军士带使者去馆驿歇息,与刘锜相送使者去了,重复转回府来。

彼此坐定,种经略问刘锜道:“天子圣旨,小友怎知端倪?”刘锜道:“方今大宋乃多事之秋,外有强敌环伺,内有盗匪猖獗。陛下选拣精锐西军,欲联金伐辽,平分燕云,成祖宗未竟之业。依小子观之,此是误国之策。今宋江播乱山东,方腊反于两浙。朝廷骤生肘腋之患,岂不闻攘外必先安内之语?故而欲除外患,必先平内忧。此时有皇命至,调兵讨贼必矣!是以知之。”

种经略颔首。又问刘锜道:“既如此,小友可料此番讨贼之成败否?”刘锜道:“东南之事,以小子观之,贼人有上、中、下三策可行。”种经略道:“那三策?”刘锜道:“眼下贼人已破歙、睦二州,可杀歙、睦以示威,长驱渡江,结人心径袭东京,此为上策。若如此,则大宋危矣;北取江宁,西取荆湖,传檄闽浙,轻徭薄赋,据长江之险以自守,此为中策。若如此,则东南半壁非大宋之有;北取两浙,南掠闽粤,背海而称尊,此为下策。若如此,则社稷无事,贼必亡矣!”

种经略听了,探身问道:“既如此,贼将取何策行之?”刘锜笑道:“下策而已。”种经略道:“何以知之?”刘锜道:“方腊本市井狡黠之徒,蛊惑人心,妄自称尊。骤然而起,如今连战皆捷,心生骄纵,定视朝廷如无物,万不料天兵旦夕将至。其犹如沐猴而冠,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东南。故此路无忧。”

种经略听罢心喜,又道:“山东之贼若何?”刘锜道:“宋江等本啸聚山林之徒,若云集大众,凭险自守,诚为国家大患。然攻掠各处,其势已分。手下头目相继殒命,更兼巢穴已失,已如栖魂游魄,可谓大势去矣。自古未见有流窜各处而能长久者,其可谓蹈黄巢之覆辙,终难逃覆亡!”种经略叹道:“真济世才!”复问刘锜道:“此番奉天子诏,讨贼伐逆,小友有何高见?”刘锜道:“小子无甚言语,只想起汉末诸葛武侯征南蛮时,参军马谡之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愿老友但服其心足矣。”种经略捋髯笑道:“知我者,小友也!”当下两个相视而笑。

次日一早,刘琦拜辞种经略,自取路回熙州去了。种经略征调青涧城、安定堡、德靖砦等处蕃、汉军兵,共计五万。以蕃将将选锋军,扈成将前军,曲奇将左军,刘光国将右军,焦安节将后军,种师道自领中军,又调西军炮手'冲天炮'葛霆随军。三军关领粮草器械,克日取齐,星夜望齐州进发不提。

回说宋江打破沂南县,救出卢俊义等众。因心系梁山泊安危,便引兵望袭庆府进发。不日早到,就于城外五里扎营。早有探马报入城中去了。那知州钱伯言为防梁山来攻,早命官兵将城墙加高丈余,城壕开阔一丈,掘深五尺,又令郓哥、李孝义等小心备御。宋江等猛攻一日,急切破城不得,自家反折了不少人马。

那晚宋江回到寨中,心下忧闷。卢俊义劝道:“哥哥且省烦恼。卢某观这袭庆府城高池深,非旦夕可破。不若仍依上年攻龟蒙山的法,小弟引一支兵马在此围困,哥哥引军回救大寨?”众头领点头。宋江道:“且看明日战况如何,若仍不克,便依员外之言。”

正说间,忽见伏路小校来报:“郁保四背义投敌,大寨已被曾孝蕴率军打破!”众头领听罢,如痴似醉,恍若梦中。宋江蓦地一惊,狂叫一声。口吐鲜血,昏绝于地。众头领慌忙扶到塌上,半晌方才苏醒。宋江紧握双拳,指天骂道:“可恨郁保四那厮,昨日盟誓在耳,他竟如此背信弃义。如今大寨已失,不知众兄弟如何了?”众头领听了,人人嗟咨,个个怅怨。

吴用见状,宽慰宋江道:“天无绝人之路,哥哥且宽心。休要愁闷,有伤贵体。眼下我等据青、齐二州,仍可卷土重来。只是此地不可再留,需速到章丘,再做商议。”宋江依允。是夜二更时分,月黑风高,昏暗无光。吴用暗暗传令三军,人衔枚、马裹蹄,悄悄撤军而去。次日天晓,城中方才发觉。钱伯言也晓得穷寇莫追的道理,便传令保守本城,严加防范,不在话下。

再说宋江等撤军,行了两日,方到章丘。呼延灼、史进等闻报,忙出郭相迎,齐入县衙坐定。只见柴进、董平、朱仝、雷横、李忠上前跪倒,纳首于地道:“小弟失地陷城,有负重托,请哥哥降罪!”原来柴进、朱仝、雷横自失陷了城池,恐吃官军拿了,便藏于嘉祥县郑荣庄上。其后见风声已过,方乔装投章丘来,与董平、李忠等前后脚到。当时宋江离坐,叹口气道:“事已如此,说他做甚。如今本寨已失,若论责罚,宋江罪莫大焉。”说罢,亲扶五个起来道:“众兄弟休要如此。”便把五人只记个公罪。五个叩谢,仍复就坐。

当下宋江环顾众人,蓦地瞥见彭玘把一条白绢搭膊络着手,忙问缘由。彭玘告道:“自哥哥撤了谭氏寨之围,那厮见章丘县兵少,数次来犯,均吃我等杀退。小弟自不小心,被那谭信打伤左臂,至今未愈。”宋江听罢,拍案大怒道:“这畜生怎敢如此无礼!上次若非回救大寨,定踏平了那寨子罢休。那厮不求神拜佛,倒来拔虎须!今番不洗荡那个寨子,报仇雪耻,誓不为人!”当时便教朱武查点实存兵马数目,朱武依令去了。

须臾,朱武进来禀报道:“如今不算青、齐等处,通盘核查章丘县并新到人马,共计两万有零。”宋江并众头领听了这话,个个心中焦急。吴用谏道:“哥哥息怒,谭氏寨伤我手足,此仇不共戴天,不可不报。只是自上次退兵后,那厮定有准备。可先教戴院长与时迁兄弟分头探听官军及谭氏寨消息,再起兵报仇不迟。”宋江颔首,便令戴宗、时迁飞去打探,立等回报。

不过三日,只见李应、阮小七、裴宣、张青陆续逃到章丘,备说大寨被官军攻破之事。宋江怒火中烧,对吴用道:“曾孝蕴既破大寨,必来侵伐。若此时不出兵攻灭谭氏寨,待其两面夹击,悔之晚矣。”便要起兵。吴用道:“且耐心再等一等,待戴院长、时迁两位兄弟回报,却去未迟。”宋江强压怒气,众头领俱各无言,当日闷闷而散。

次日,时迁回来告道:“谭氏寨听闻大寨被破,要与官军南北夹攻,以报前仇。今听闻哥哥回来,已将寨外屋宇尽数拆毁,坚壁清野。又将四面寨墙用石灰涂白,上写:‘宋江、卢俊义死于此地。’小弟欲混入寨中探听备细,不想防守甚严,无从得入,只得回来报与哥哥。”

当日晚间,戴宗回来报道:“小弟去东平府打探,听闻曾孝蕴已将大寨焚毁,一应家眷人等俱押往东京去了。童猛兄弟误中蔡居厚诡计,与五百水军俱吃害了,那郁保四也被枭首示众。因眼下东南方腊势大,朝廷已下均旨,调曾孝蕴及各处军马回本州去了。”吴用听罢,以手加额道:“此天助我也!”便对宋江道:“既然曾孝蕴已去,谭氏寨兵少势孤,正好乘机去打。”

宋江大喜,便唤铁面孔目裴宣分调三路军马:左军李应、裴宣、呼延灼、朱仝、张清、雷横、阮小二、阮小七、汤隆、孔亮,大小头领十员,马步军兵五千;右军卢俊义、朱武、董平、杨志、史进、杨雄、石秀、燕青、李忠、张青,大小头领十员,马步军兵五千;中军都头领宋江、军师吴用、随行副将花荣、穆弘、吕方、郭盛、鲁智深、武松、戴宗、李云、时迁,领军一万;先锋步军头领黑旋风李逵、混世魔王樊瑞,副将石勇、焦挺,引五百军兵攻打。其余头领镇守章丘。

不说宋江部领三军兵将大进。且说谭氏寨哨骑探明备细,报回寨中。谭保义听了,便请教师栾廷玉、谭门七英商议军情。谭保义道:“曾招讨来信,本想与我等南北合击梁山泊贼人,不想东南战事吃紧,天子调其平乱去了。眼下梁山泊大兵来犯,我等势孤,如何是好?”谭智道:“父亲莫急,曾招讨在信中也说起,朝廷不日将调兵马来助我等剿贼。眼下且暗暗教人去城外,如此如此......以耗梁山军力。我等坚守待援,静观其变。”谭保义听了,便依谭智之言,吩咐众人准备,只等梁山泊军马厮杀。

再说宋江、吴用行军途中又使戴宗、时迁打探谭氏寨消息,两个当日回报:“谭氏寨紧闭四门,不见丝毫动静。“宋江、吴用与众人商议,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催促三军前行,早离谭氏寨相近。宋江传令,李应于寨南,卢俊义在寨北,宋江、吴用自居寨东,三处一齐下寨。各处均掘了壕堑,下了铁蒺藜。严防敌军劫寨,专等来日厮杀。

是夜,天晴月白,风静云闲。宋江与吴用正于中军帐内议事,忽听得营外喊声大起,枪炮震天。小喽啰迭次来报:“敌兵劫寨,已杀入围子里,不知其数。”宋江、吴用大惊道:“营外已掘下壕堑,敌兵怎地杀入的?”当时也来不及细想,忙传令道:“教各部休得慌乱,紧守中军。敌兵若来抢营,不问多少,只把强弓硬弩射去,休容他近寨。”原来吴用扎营时,教将运粮的江州车环绕中军营外。军士出营列阵,前持枪戟,后持弓弩,以防不测。当日夜里,谭仁、谭勇、谭严依谭智之计,教五百军士都将布袋装满沙土,趁夜里填平壕堑,杀入寨中,果然成功。

当下三个径奔中军来杀宋江,那车阵围得铁桶相似,乱箭齐发,无隙得进,反吃射死许多军马。只得调转方向,左冲右突。驰杀半晌,眼见梁山军马渐渐围拢来。谭仁、谭勇、谭严不敢恋战,引兵复由旧路杀出营去。宋江、吴用恐有敌兵接应,传令莫追。计点人马,折损百余。众头领都有,独不见石勇。四下里寻时,有小校报说:“敌军劫营时,石头领在西门外,和一独眼敌将交锋,斗无三十合,被那将劈下马去。”宋江听说,扼腕叹道:“石兄弟那年寄书之事仍历历在目,不料今日和他分手了。”不觉放声大哭。众人劝慰了一番,方才收泪。宋江便教收敛石勇尸身,连夜用车子送回章丘安葬去了。

安顿已罢,宋江对吴用道:“是我一时疏忽,为敌所乘。此番幸亏军师镇定中军,方不致失利。”话音未落,只见朱武入营来报:“各营约有数百孩儿中毒,口角流涎!”宋江听罢,失惊道:“怎会如此!”吴用连声道:“惭愧!此定是谭氏寨在水源投毒所致。速速传令各军,不得再饮各处水源,违令者立斩,只可凿新井取水饮用。”

李逵听了,骂道:“这伙鸟人胆小如鼠,不敢真刀真枪地打,却行此龌龊之事。俺今夜便带三百个孩儿们杀将去,把这个鸟寨上的人都砍了!”宋江喝道:“你这黑厮休胡说!且一边去,唤你便来!”李逵忿忿走开去了。吴用对宋江道:“谭氏寨众人智勇兼备,不可小觑。我等如今兵马强于他,只可诱他出寨,以强击弱。”宋江称是。当夜便传令卢俊义、李应小心提防。又唤花荣单骑到谭氏寨外,将战书射入,花荣领命去了。

再说谭氏寨内,谭仁等夜袭梁山大营而回。统计人马,折损百十人,众人心忧。正商议间,只见寨兵来报:“梁山花荣在寨外将书信射入。”谭保义等听说,便取过书信观看,却是宋江约明日交战。谭智道:“贼兵远来,利在速战。我等此番劫寨,未能挫其锐气,只宜坚守为上。”谭信道:“虽然寨内钱粮充足,器械完备。只是被他久围不解,终将难支。况教师之仇岂能不报?不如明日交战,斩他几员贼目。一者报教师之仇,二来震慑贼胆,也好自守。”谭保义道:“据寨坚守,需先鼓舞士气。明日便出寨交战一番,若能得胜,便足可守寨。”便依了谭信之言。当下谭保义批了回文,约定来日交战,花荣自回营去了。

次日平明,宋江点起军马,向谭氏寨平川旷野之地列成阵势,擂鼓呐喊。直至日中,也不见谭氏寨一个人影,不觉心下恼怒。正要派人前去叫骂,忽听得谭氏寨上炮声响处,大队人马杀将出来,一字排着八位英雄:中间捧出教师铁棒栾廷玉、文知寨玲珑心谭智,上首小周郎谭信、嚣三娘谭三娘、真蛟蜃谭仁,下首赛纪昌谭勇、独眼龙谭严、女伯乐七姑娘。各自披挂,齐出阵前。

门旗影里,宋江看见谭严,心头怒起,用鞭指道:“谁与我先捉那独眼贼子,报石勇兄弟之仇?”话音未落,李逵早已脱膊得赤条条地,抡动双斧,火剌剌卷将过去。栾廷玉见了李逵,蓦地想起祝家庄的事来。未等谭严出阵,一马飞出,厉声骂道:“前番不曾取你这畜生性命,今番待走到那里去?”当时两个抢到垓心,一步一马,一上一下,恰如鹰扑鹞跃,好似虎斗龙争。直斗到二三十合,不分胜败。

梁山阵上,花荣看了多时,恐李逵有失,纵马来助。对阵谭信早舞双剑一马先到,接住李逵厮杀。栾廷玉便撇了李逵,转斗花荣。两个双枪卷舞,进攻退守,又斗过三四十合,不分胜败。

那时已是冬日节气,谭勇见李逵战够多时,直斗得大汗淋漓,热气腾腾,气焰已有些平挫。自思道:“这厮赤膊上阵,莫不是讨死!”忙取弓搭箭,直望李逵心窝里射来。不想梁山阵上焦挺恐李逵有失,一双眼不离左右。见谭勇搭箭,先已大踏步抢到。待那支箭飞到,大叫道:“休放暗箭!”言未绝,一朴刀将箭拨下。那支箭吃那一拨,余势未衰,直射在李逵左脚背上,身如泰山一般,望后便倒。宋江见了,大叫:“孩儿们救人!”吕方、郭盛双马飞出,邀住谭信。那边厢,焦挺已扛李逵回阵去了。

谭勇见了,心下大怒,挺陌刀直出阵前。早见对阵飞出一个莽和尚来,正是花和尚鲁智深。不由分说,抡起禅杖便打,谭勇忙举刀相迎,两个正是对手。谭仁见了,绰条枪杀将出来。梁山阵上一将高喝道:“贼子休得张狂,教你识得爷爷手段!”宋江看时,却是没遮拦穆弘,出阵拦住谭仁便斗。

当时两阵上,共看那九位英雄,分做四对厮杀。金鼓齐鸣,兵戈交击。花荣与栾廷玉斗了多时,见栾廷玉手段高强,暗忖道:“不用这个法,如何胜他?”卖个破绽,回马便走。栾廷玉素晓得花荣弓箭了得,便霍地勒转马,来助谭信。原来谭信虽抵得住吕方、郭盛,兀自遮拦多,攻取少。当下花荣见栾廷玉不来追赶,谭信正苦斗吕方、郭盛两个,忙调转马头,弯弓搭箭,觑得谭信后心亲切,飕的一箭射去。早吃栾廷玉瞧见,大叫:“休放冷箭!”谭信听得提醒,忙低首俯鞍,那支箭从耳侧堪堪飞过。唬得谭信心惊胆颤,不敢再战,拍马望本阵便走。

却才行无数步,不想侧首忽地闪出一虎面行者--原来武松见鲁智深斗谭勇多时,各不相让。心痒难耐,便奔出阵来接替鲁智深,不想正瞧见谭信拍马欲走。当时武松趁那空当,纵步上前。撇了左手戒刀,一把抓住马尾,使出那天字第一号神力,尽力一拽。那马吃痛,壁直立起来,将谭信掀翻在地。武松大踏步上前,右手刀落,胳察一刀,早把谭信剁下头来。

谭氏寨众人见了,大惊失色。谭三娘、谭严双马齐出,围住武松。那边栾廷玉见谭信身死,大吼一声,一飞锤望穆弘打去。穆弘本事原敌不得谭仁,被杀得风紧云旋,正自性赌命换之际。不及防备,被一锤正中侧胸,翻身落马。宋江见了,忙驱兵掩杀过去,谭智也驱兵迎杀过来。两下混战一场,天色昏黑,各自收兵而回。

且说宋江收兵回营,众头领都来探视穆弘。原来穆弘上阵未着重甲,加之不及防备,胸骨都打碎了。伤势甚重,吐血不止。宋江急叫营内医士调治,怎奈伤势甚重,医士束手无策,唯有叹息而已。吴用又说李逵脚受箭伤,已用车子载回章丘休养。宋江见说愈怒,便教尽起三军,连夜攻打谭氏寨,吴用等苦劝不住。宋江亲引军马猛攻谭氏寨,时值天黑,辨物不明。吃寨内灰瓶金汁,滚木礌石迎头砸下,死伤甚重。众头领又劝,宋江见强攻无益,只得忿忿而退。

是夜,众头领于寨内会议,商讨破敌之策。鲁智深道:“谭勇那厮,年纪虽轻,端的好本事!手段高!洒家与他斗了多时,只得个平手。明日再战,定要见个输赢。”吴用摆手道:“我观谭氏寨众人,才略非祝家庄、曾头市诸人可比。自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单凭武力取之,我军也定折损不小。我夜里寻思,那谭氏寨上并无会用法术之人。来日搦战,可暗教樊瑞兄弟作法扰敌。我等乘势掩杀,可获全胜。”众人称是。当晚二更时分,穆弘身死,众人哭了一场,宋江教戴宗将穆弘尸身连夜运回章丘去了。

回说谭氏寨内,谭保义闻知折了谭信,只抢得没头尸首回来。心中悲恸,咬牙切齿道:“老夫与那梁山泊不共戴天,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说罢,哭得如泪人一般。众人劝说半晌,方才止住。当时寨内设了灵堂,众人戴白,举哀祭奠。

谭智见梁山势大,连夜与众人商议拒敌之策。谭勇道:“宋江等虽失了本寨,然军中智勇猛将尚在。我等以弱击强,诚非良法。”谭仁道:“照如此说,二哥之仇便不报了么!”谭勇道:“非也,自古道:‘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若能除得宋江,则群贼无首,围困自解。往日交战,我曾欲以弓箭射之,只是贼人中小李广花荣箭法高超,护定宋江左右,防备甚严,几次三番不能下手。”谭严听得这话,蓦地提起一个念头来,忙拍膝道:“若论斩除渠魁,小弟却有一法。”正是:你怀兴云吐雾法,我负通天彻地能。毕竟不知谭严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四条好汉:

童猛 郁保四 石勇 穆弘

陨落两位英雄:

蔡居厚 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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