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簿干阿茹无疑是聪明的,是懂得审时度势的。
她知道没有乌洛在身边的我危机重重,尽管她承诺过乌洛要竭尽全力保护好我,但是许下这样的承诺不是没有前提的,那就是要乌洛带她的儿子车吉安上前方打仗,立下战功。交换的条件亦是车吉安平安归来,我便毫发无损。
达簿干阿茹或许已经猜到到了王宫内的玄机,可汗大檀病情一日不似一日,饶是她再聪明,却是无从下手。她不明白为何大檀竟对国师几乎言听计从。即便在大檀清醒的时候,她亦是不知所以然。
一心支持她的两朝元老国相斛律齐虽深受大汗信赖,但近一段时间,竟是不被大汗所接见,甚至,大汗都几乎很少提起他,似乎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这更让达簿干阿茹惊悚不安。
她唯一能做的便就是每日亲手煮好清热解毒的木槿茶,送到大汗面前。看到松泰的母亲三夫人在大汗的微笑中翩然而去,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大汗不再温和充满探究的目光,这与她先前的荣宠实在是不相称。
这究竟是为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
自知晓国师雍加斯旗帜鲜明地将手握向三夫人的儿子松泰之后,与其交好的国师夫人亦渐渐鲜少来到宫内与其话家常;深受其宠爱的纳兰思思亦是不见踪影。
重重压力之下,达簿干阿茹喝着采下的木槿花茶,蓦地想起了什么。这便是我因农吉之事入宫见她之时,她以木槿相送的道理。
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在我手里迎刃而解。待她的密探打听到我所喝的此木槿非彼木槿之后,便明白了,那木槿上必是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秘密。而这木槿花茶,正是国师夫人教其采下,又亲手在其宫中制成。
换言之,达簿干阿茹每日悉心用火煨出的木槿花茶、木槿汤已经是不干净的东西。
及到端到大汗面前的时候,那木槿花里的药性便会因为大汗吃过其他东西相克而发作。
初听到此消息的时候,达簿干阿茹双眸睁大,手里的木槿茶一下掉到青石砖上,碎瓷声清冽,似乎那便是她的心摔到地上的声音。
“若是传出去大汗夫人用药要毒死大汗,这可是多大的罪名?只怕株连九族都不为过……”我看着她瞬间面色灰白,闲闲道。
“这个贱人!”良久,她一手狠狠拍在椅背上,抓住椅背的手关节隐隐泛白,“本夫人与其无怨无仇,枉费本夫人一片真心对她!她想毒死大汗,倒叫本夫人背这千古骂名……”
随后,达簿干阿茹命人取来了每日大汗的膳食,霍太医仔细瞧过,便断定这里面正是有和木槿花相克产生毒素的食物,只是,每次量少,不足以致命,时间长了,便就是人会精神恍惚,体力不支。
达簿干阿茹这才确信,国师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自己饮了这么久的木槿茶倒无多大碍,反而是害了每日饮此茶的可汗大檀。
“说起来不得不佩服国师夫人。此人心思缜密可见一斑。她恐怕早已算准了夫人爱饮花茶,又钟爱木槿,特意教夫人制作木槿花茶;又知晓夫人与大汗伉俪情深,夫人每钟爱一样,必是忘不了大汗;同时又知晓大汗爱食之物。如此,就差了几味药而已……”我淡然扫过达簿干阿茹怒意大增的眼眸。
由此,达簿干阿茹发现了乌洛一心保护的我并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无用之辈。没有我,她不会知道她正在干着大逆不道足可株连九族的蠢事;没有我,她便不会想到那个曾经亲密一时的国师夫人面纱下竟是一副歹毒的心肠……
达簿干阿茹眼神变化莫测,她终是平静下来,眼里的怒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略带凌厉的冷漠,“王妃心思缜密,行事小心,倒让本夫人刮目相看。只是,正如王妃所言,真要传出去是本夫人毒死大汗之心,该叫本夫人如何是好?”
我一听心下明了,淡淡一笑,“自然有一条路:叫知道的人永远地闭上嘴巴就好。”
“哦?”达簿干阿茹缓缓起身,暗色的眼眸中锋芒尽显,“王妃现在知道了,亦要如此吗?”
我亦起身,仔细挽好臂纱,这才微微一笑,“夫人如此聪明之人,怎会打起臣妾的主意呢?夫人不要忘了,臣妾其一帮夫人解开一大谜,夫人不该感谢臣妾吗?再次,臣妾今日来这里,可不是没有人知道;臣妾若是在夫人这里走失了,夫人不光向王爷交待不了,就是臣妾的娘家,恐怕亦是不会放过夫人吧……国师夫人不也正盼着如此吗?”
我话说的明白,达簿干阿茹亦是见风使舵,看我半晌,终是长叹一声,“王爷与本夫人有恩,本夫人岂能知恩不报?王妃多虑了……若是王妃不嫌弃,往后本夫人便与你姐妹相称,共谋大业……”
在这个步步惊心、满是算计的王宫里,自己,亦终是迈出了这一步。
那日,杀害农吉和阿加的并不是别人,正是传说中美貌天下无双、整日以面纱示人的国师夫人,亦是纳兰思思的母亲。
没有人知道国师夫人叫什么,只有下人偶尔听到国师雍加斯浓情之时唤其为完颜,姑且唤其为完颜夫人。
西木侍卫寻到农吉和阿加她们两个人的时候,两个人死状颇惨,震惊及匆忙间发现的南珠正是完颜夫人所戴。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完颜夫人对那串南珠珍爱之至,正是其夫君所赠。完颜夫人的夫君自是不是国师,系被柔然毁灭的部落的族长。
此南珠乃是完颜夫人与部落族长完婚之时,由部落族长亲手为其所戴。两人鹣鲽情深,感情深厚。若不是柔然为了统一漠北,攻打部落,导致部落灭亡,如今的完颜夫人自是享尽荣华的同时与部落族长白头偕老。可惜,天不遂人愿,小小的部落很快被骁勇善战的柔然汗国夷为平地,族长自刎,完颜夫人逃离出去,其余的人皆沦为柔然汗国的奴隶。
走投无路之际,完颜夫人偶遇柔然国师雍加斯,心里的仇恨的种子立时萌发出来。
隐藏了许久的完颜夫人终于露出了其锋利的爪牙。
达簿干阿茹从我手里接过南珠的时候,心里已是“咯噔”一下。
完颜夫人自跟国师雍加斯入府后多年,整日以薄纱遮面,鲜少有人见到她的真实面目,就连大汗夫人亦没有见过。
这完颜夫人不仅是传说中的美貌无双,亦是会穿衣妆扮之人。论起年龄,应该比大汗夫达簿干阿茹还要虚长几岁,却在侍女的描述里,声音清澈动听如黄鹂,身段窈窕如少女般,全身唯有示人的一双柔荑洁白无双,美妙无比。
完颜夫人讲究穿戴,每日穿衣皆是不同,但唯有一样不变的便是项间那串炫目的南珠。
这亦是大汗夫人达簿干阿茹注意到的,当日亦还是盛赞了一番这串南珠。
只不过完颜夫人笑而不答而已。
农吉和阿加已被害死几个月过去,在这之后完颜夫人亦病恙为由再无到过达簿干阿茹的宫中。那木槿,便由达簿干阿茹的贴身侍女采下,按照完颜夫人的讲解如法炮制。
不消说,在知道木槿的秘密后,达簿干阿茹对自己身边的这个侍女狂怒万分。
为不打草惊蛇,她到底是忍了下来。
接下来几日,达簿干阿茹派出的人发现了蛛丝马迹。
这个侍女,在拎着新采的木槿与另外的侍女去宫内的清泉清洗的时候,自己借口内急隐匿到了树丛后,左右张望后,便快速从怀中抽出一个小小的纸团塞入树干一个干枯的疙瘩里,随后学了三声奇怪的鸟叫后便迅速离开。
殊不知,这一切被隐在暗处的人人看得一清二楚。这个侍女前脚离开,后脚便有人来到跟前,将那团纸拿出来,迅速一看,便重新塞了回去。
接着,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树林里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王宫内面生的内侍。
那人不经意般来到大树前,似累了般靠在上面,手恰好不偏不倚,就放在纸团所在的疙瘩之处。手指微微一动,那纸条便进入了手指缝间。接着,此人若无其事离去。
至于这内侍如何将纸团传出去,不得而知,但是,那密探分明看到了这内侍与随国师雍加斯出入王宫的侍卫有着手底下的接触。
纸条上写的是:妃入,密谈。
不用说,那“妃”便是指的我,“入”则是指的是进入达簿干阿茹的寝宫。
完颜夫人对达簿干阿茹的一行一动尽在掌握中,达簿干阿茹再也忍不住,当即囚禁了那名侍女。
重刑之下,那名侍女熬不过招了。只道由专人将药粉送来,她只是在晒干的木槿上按照分量洒上而已;另外,每隔几日便在规定的地方放上纸条,皆是道大汗夫人近况。
这名侍女被秘密处决后,纸条依然隔个几日放在那里。
至于写的什么,也只有达簿干阿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