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沧海桑田 青女历劫后 白云苍狗 剑圣话前因(原章节名)
这里,是杭州城郊外,地处偏僻,但此刻却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加以时值早春,万物复苏,桃红柳绿,鸟儿欢叫,便使这幽静的地方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
这些人并不是当地农人,也不是踏春游客,因为他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同一个目的地前去,而且殊途同归,最后必然汇集于一道。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亦有僧有道;有长装短打,艳衣锦服,更有一些人身着稀奇古怪的服饰,浑不似中原人士。
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这群人不论是来自西域东海、北国南疆,还是中原各地,眼中都时时射出束束精光,步履轻捷,落地无声,明眼人一望即知,这些人都是江湖人物,而且个个都具有一身不凡的功夫。
这些人有互相认识的,就结伴而行,聊叙旧情;有互为仇敌的,免不了双目充血,互相戒备。但却谁也没有动手,即使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也只互相怒骂,不敢舞枪弄刀。
只有一老一少与众不同,别人都是步行,他们却各骑一匹健驴,有狭窄的小道上悠悠而行,既不与人合群,也没有仇人与他们互相对峙。老的年约六十,一套淡蓝绸衫,面色菜黄,似是久病初愈,少的年仅十八,面目黎黑,身材瘦削,作侍仆装束,驴两边挂着两个红漆木箱。
这两人老病少弱,看来都不是江湖人士,但为何杂在这群江湖煞星之中,却是令人费解。好在他们一路都是悠悠的样子,与世无争,与人无争,这些人也不无端去招惹他们。
这群人一路前行,陆续都到达一个山清水幽、风光优美的山村。村中一座大庄院,巍峨矗立,耸立于众家之上,直似鹤立鸡群。庄院大门前一对石狮,张牙舞爪,神态威猛,大门上一副金字匾额,赫赫然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白龙山庄”。庄内亭阁众多,五步一亭,十步一阁,道路纷歧,深广雄阔,令人眼花缭乱。本就雕梁画栋,脊奇檐翘,荣贵已极,今日更是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到处贴满了“寿”字,布置得犹如瑶池仙境,真个是天府人间之至也。
别小看这山村之中的这座庄院,在武林中却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白龙山庄庄主就是当今黑道魔头白龙帮帮主龙白泉。明日就是他的六十大寿。江湖人物得知讯息,都存着巴结之念,从四面八方纷纷赶来祝寿。
须知这龙白泉的身份非同小可,不但领导着可堪与少林、武当并排的第三大派的白龙帮,白龙帮弟子遍布天下,而一个更重要的身份是他乃大内副总管,是受到当今皇上重用的,需要时随时可调动御林军、大内侍卫。所以任何一派都不敢轻易招惹他,即令少林、武当、峨眉、昆仑、崆峒等派也不例外。这些江湖人物都是来给他祝寿的,因此相互间有再大的仇恨,也只得暂且忍了。这里已是白龙山庄地界,一动上手,便如跟白龙帮过不去,只要龙白泉稍一动怒,自己便难免遭殒命之灾。
一干豪客一一拜过白龙山庄的总管古林天,在庄丁的引导下,分别安排去客房。轮到那骑驴的一老一少了,那蓝衫老者拱手对古林天道:“在下张敏,是过路的生意人,听说龙大人六十大寿,特备薄礼来给龙大人祝寿,烦劳总管给引见引见。”古林天瞟了一下礼物,还算丰富,就笑道:“张掌柜,因为来贺的人太多,我家主人一下子应酬不过来,所以就安排在明天中午一并与众宾客相见。望掌柜的见谅一二。”张敏一怔道:“那我这人情……”古林天道:“凡是来贺寿的客人,他的名字和所送寿礼,我们都会详细记载下来的。”张敏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理当鉴谅,理当鉴谅。”心中却在暗骂:“好个老贼,如此傲慢,居然连宾客都不见。”
蓝衫老者张敏和那随从小仆也被安排在一间客房。那小仆身子虽瘦黑,一双眼睛却是亮如点漆。这双眼睛自从进入白龙山庄就一直带有一丝惊诧莫名的眼色,这时见带他们来的庄丁走远了,早就憋在肚子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师父,那龙白泉是武林中的大败类,又与我们无亲无故,为什么要给他祝寿?”
蓝衫老者脸上突然掠过一抹仇恨之色,沉声道:“不是祝寿,是减寿。他就是你的大仇人。十六年前,你只有两岁的时候,天地会总舵游家庄被龙白泉一把火烧成白地,全庄老小被赶尽杀绝,连总舵主游无情夫妇与你的父亲——当时天地会的总管诸葛苏云也未能幸免,只有你和游无情庄主的孩子游怡云得脱大难。”
那瘦黑少年惊呆了,十六年来,师父除告诉他父母的名字之外,从来不让他询问自己的身世,也从不对他说起,只让他专心练武,十数年来,已尽得师父真传。这时师父突然对他说起那令他猜疑多少个日日夜夜、感到神秘莫测的身世之谜,焉能不惊?
原来这一老一少并不是生意人,那老者乃昔日武林中声名显赫的“剑圣”张南江,少年徒弟是“白面无常”诸葛苏云的女儿诸葛青莲,两人都化了装,易了容,以免引起龙白泉的怀疑。
十几年前,武林中绝顶高手共有四人,号称“三圣一魔”。“三圣”是乐圣紫云道长,刀圣游无情,剑圣张南江,属正派人物;“一魔”就是白龙山庄庄主“天魔星”龙白泉,是邪派大魔头。
诸葛青莲乍闻父亲已死,一丝晕眩迅速飘过头脑,两颗晶莹的泪珠已在眼眶中滚动着,盈盈欲滴,咬着嘴唇,强忍悲痛道:“请师父详细地诉说父亲遇害之状。”
张南江叹道:“我没亲眼见到你父母是怎样死的,但十六年前那场大屠杀后的惨景却是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中了。”他双目静静地凝视着如豆的烛光,那烛光渐渐扩散,一圈淡黄的烛晕逐渐在眼中模糊,幻化出十六年前那震撼武林的、曾令各大名门正派都惶惶不可终日的大屠杀……
十六年前的暮春三月,江南大地风景秀丽,春光明媚,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一次偶然的机会,张南江截获了一封古林天给他的主子龙白泉的密信,从信中得知与他并列为三圣之一的游家庄庄主“刀圣”游无情是反清组织天地会的总舵主。古林天在信中详述了天地会的人员部署、力量大小、以及近来的活动情况等等,并要龙白泉增派些人手,一举剿灭天地会。
张南江素来敬佩反清义士,游无情又是神交已久的好友,不由激起他的义愤,就跟踪古林天一旬有余,获悉了他的阴毒计谋。得知古林天埋伏大量高手在黑松林附近,要用假递情报的方法引出天地会高手,在黑松林一网打尽,便事先隐伏在黑森林,以便危急时刻出手相助。
那一日虽是个微风轻拂的艳阳天,春风带着湿润的树木芳香,轻轻地吹过树梢,吹过田野,吹向整个大地,但却吹不到横穿黑森林的那条驿道;暖洋洋的骄阳高照,却穿不过那重重叠叠的繁枝密叶,只投下一大片一大片的暗影铺在整个驿道上。张南江倚在高高的枝叶上,也感受到树林深处涌来一丝丝冷气,凉意遍体。
此处地处僻荒,人迹罕至,蛇虫肆意,虎狼横行,常发生过路人被毒被吃的惨事,从此过的人就是胆子大的也总是成群结队、携刀带剑地在白天过去。张南江心道:“古林天设伏在这里,倒真是一个好地方。”
临近午时,一群人暗藏刀剑,悄悄地潜入林中,伏于大树背后,深草丛中,十余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驿道的南端尽头处。张南江居高临下,瞧得一清二楚,这十几人是天地会的会众,但没有“刀圣”游无情在内。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阵急如骤雨的马蹄声隐隐从黑森林的南端传来,不多时,就可远远望见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马上骑客正是古林天。古林天身材高大,面目狰狞,锦袍玉带,腰悬一柄长剑,双目精光电射,脸上露着一丝阴鸷之色。
一驰进黑森林,整个坐骑顿被暗影罩住。古林天见前面道路被密林浓浓遮住,不露一丝一缕的阳光,也不由警惕起来,一面快马前奔,一面凝神细听。他功力深厚,这一聚功凝听,耳中顿时扑入各种奇异的不可捉摸的声音,象是森林在幽咽,象是松涛在奔涌,象是微风在扫地,呜呜,呼呼,沙沙……
蓦地里,耳中钻入一阵尖锐的哨声,“唿啦”一声从阴沉沉的林中跃出十几个衣着古怪的人。
古林天心中一喜:“上钩了!”勒马退了一步,拱手道:“在下古林天,各位大哥如缺钱花,改日请到敝府去取,今日小弟有急事,请各位位抬抬手,放在下一马,日后定当重金相酬。”
一个满腮虬髯的大汉雷鸣般吼道:“谁稀罕你的臭钱。识相的,趁早奉上绝密信件。”
古林天故作一惊之后随即又镇定下来的样子,道:“什么绝密信件?在下一无所知。众位莫不是找错人了吧?”那黑大汉狂笑道:“胡言漫语想狡辩?哈哈,既然你不识相,只有兵刃上见真章了!”抽出一把寒光闪动的鬼头大刀道:“快取出兵刃来,让我鬼见愁领教领教你的高招!”
旁边一枯瘦老者忙拉住他:“七弟,你不是他对手,让四弟上吧!”
鬼见愁道:“二哥,我正手痒得紧,就让我先过过瘾吧。你知道,几天一不打架,我就没精神了。再说有你和四哥在旁看着,就算我不敌,也不会有什么损伤。”那枯瘦老者笑道:“好,就让你打头阵。”鬼见愁高兴地拍手叫道:“这才是我的好二哥!”一个粗豪大汉转眼间竟变得如个顽童似的。
古林天看了暗暗好笑,翻身下马,调息运气,气贯周身,达至四肢百骸,顿感精力充盈。
那鬼见愁喊道:“清狗,看招!”话音未落就扑了过去,一招“力劈华山”,刀光闪闪,向古林天当头劈下,光芒闪动,寒影飘烁,招数颇为精妙,呼呼风响,挟着劲风而来,端的是迅若飘风,疾如闪电,凌厉无匹。
古林天冷笑一声,轻轻一侧身一挪步,就避过来刀,睨准空隙,倏地纵身而起,如鹰雀扬空,转身之际,剑光闪烁,发出尖锐的嘶嘶声,其势如矢,已一剑刺向鬼见愁头顶,真个是迅捷无伦。鬼见愁见来势凶猛,犹如风起云涌,直是生平见所未见,不由大惊,不及躲闪,只得奋力还了一刀。
刀剑相击,“当”的一声,嗡嗡不绝,有若龙吟。鬼见愁手臂一阵酸麻,虎口差点震裂,刀头震断,“当啷啷”一阵声响,掉落于地。还算他天生神力,刀柄仍紧紧握在手中,鬼见愁呆愣了一下,拱手道:“阁下武功果然了得,我与你相差甚远,斗起来索然无味,就让给别人来收拾你吧。”退后了几步。
人丛中又跃出一书生模样的人,三十来岁,身法极快,手握一柄折扇,神态飘逸,叫道:“让我会会你。”身形变动,扇影飘飘,点、打、扫、拂、撞,铁骨扇倏开倏合,妙着纷呈,倏忽之间已向古林天连攻了七八招,招招都暗指向他的周身大穴。
古林天虽暗加提防,突然之间,仍是被攻了个手忙脚乱,不过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乱而不慌,稳打稳扎,几招过后,逐渐凝稳下来。那书生身手极快,脚下似是踏了风火轮,一飘一摇之间,便跃出丈余,倏忽而来,倏忽而去,直让人看不清他招数来路。一不小心,“嗤”的一声,古林天的左袖被撕下一块,若非缩手得快,手臂肘弯内“尺泽穴”只怕已被点中,心神一凛,更加小心了,展开“白云剑法”中的精妙招数,剑光幢幢,有如在身前竖起一堵剑墙,顿时护住全身。书生狂如骤雨般的攻势一碰上这堵“墙”,便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古林天稳住阵脚后,迅即反击,剑光缭乱,东奔西突,晃起满天剑影,招招寻隙进击。
扇影剑光,交织一起,此消彼长,此长彼消,互不示弱。几十招过后,两人功力悉敌,未分胜负,都不禁互相佩服,觉得对方武功了得,斗得也更加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
突然,古林天被石块绊了一下,身体微侧,右肩露出破绽。高手相斗,机会稍纵即逝,那书生不暇细思,折扇一拢,倒转扇柄,长驱直入,迳点右肩贞穴。不料古林天乃是有意诱敌深入,身形滴溜溜一转,一个小巧的筋斗滚到书生下盘,喝一声“着”,右脚飞起,疾如闪电般踢向他“会阴穴”。
那书生铁扇势已放尽,不及收回,斗场上刹那间凶机突起,每一个人都揪住了心紧张地看着,唯有那枯瘦老者胸有成竹,面色不变。
危急中那书生显出了他高超绝伦的轻功绝技,身形蓦地离地而起,如鹰隼冲天,若离弦之箭,似脱笼之鹄,快迅无伦地跃起两丈,又一个“细胸巧翻云”,飘飘悠悠地向后退出三丈,躲过这致命的一击,但古林天这一脚也是快若闪电,被他脚风一掠而过,胯部顿时隐隐生疼。
古林天见自己致命绝招未能收效,大是诧异,看他的身法极似一位早已隐居天山的前辈的身法。听说这位隐居大侠收了一个徒弟,轻功出众,有“穿云赶燕”之称,没想到这“穿云赶燕”居然会是天地会成员。当下拱手道:“这位是‘穿云赶燕’段后觉段大侠吧?轻功果然高明,不负‘穿云赶燕’雅称,佩服,佩服之至。”
段后觉想起刚才的凶险,只是冷笑一声,并不搭言,和身一扑,疾若流星,扇尾点向他的胸前“膻中穴”。古林天举剑一挡,不料段后觉却中途收势,身形疾飘,铁扇已指向他背后“至阳”、“志室”两大穴。古林天心神一凛,疾回身封住后背,扇影飘忽,又点向他腰胁的要害,古林天不由大惊,又疾速来护住腰胁。不知对方使的是什么诡异功夫,一时之间,竟感心慌意乱,频频后退,急将长剑舞成道道剑墙,幻成排排剑林,拼命护住周身要害。
原来段后觉使出了看家本领,这点穴法厉害就厉害在招数奇幻,或五虚一实,或七虚一实,配以奇快的身法,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一使开来,就令人眼花缭乱,摸不透招式去向,故曰“迷踪点穴法”。不是遇到可怕的强敌,段后觉是不肯轻易使用的,恼适才古林天施计暗算,一出手便用上“迷踪点穴法”,果然奇妙无方,扇随身动,身扇合一,忽左忽右,倏攻倏退,连连迫退对方。
数招一过,古林天衣裳已被划破好几处,头发微乱,甚是狼狈。
段后觉更是加紧进攻,正占尽上风时,突然感到对方的剑法凝重起来,而且一逼近他身周五尺之内,就有一股无形的潜力吸引着自己,几次差点被引得乱了步法,大吃一惊,急运内力相抗。但对方的吸引之力越来越强,迫得自己向对方靠近,大惊之下,铁扇翻舞,使得犹如狂风急雨,扇影重重,嘶嘶不绝,响着尖锐的啸声,内力如江河决堤,在扇子一扫一拂之间滚滚泻出。情形虽暂时好些,但如此全力出击,所谓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却不能持久。段后觉自是心知,但对方吸引之力越来越强大,稍不松驰便不由自己地向对方走去,知道一入对方掌握,便会立遭毒手,后果不堪设想,是以虽知长此拼斗,纵保不败,不消一个时辰,便会筋疲力尽,虚脱无力,即使古林天不杀他,也会功力全失,非五年之功不能恢复,却不得不斗。
古林天的长剑一圈又一圈,大圈套小圈,圈上加圈,圈中套圈,圈的最中心是段后觉,长剑旋起一股极大的漩涡,令段后觉陷在其内,脱身不得。不多时便已气喘吁吁,黄豆般的汗水直冒。
在旁掠阵的天地会二当家也越看越惊,他原以为四弟足以制服古林天,没料到古林天的内力如此了得。他已看出古林天的剑上隐隐透出剑芒,随剑游动,凝而不散。只有具有上乘内功的人才能将内力运于剑上,而内力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才能使剑上透出剑芒,可见他功力之深湛了。
更使他吃惊的是,这古林天的内功竟然是武林中早已绝迹的大朱真气。这大朱真气由浅入深,共分七重,达到炉火纯青之境界,双臂有开石裂碑之力,两腿有断树陷地之能,一经施展,怕不使鬼嚎神泣,狼奔虎窜?看古林天出手的劲道,已练到第五重,自己不出手,那是无人对付得了他了。
段后觉觉得体内内力一点点地被挤出来,大汗淋漓,衣冠尽湿,头脑已有些晕眩。正自拼命坚持,突觉全身一轻,吸引之力顿消,忙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翻二丈开外,倚树而坐,调息运气,固本培元。
天地会二当家的老者年纪其实只有四十,因面貌枯瘦,令人看上去似已有五十。他二目如电,一望而知是身具深湛功力的高手。这老者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枯掌蛇剑”方古年,段后觉突脱古林天的吸引力,便是他所助。
枯掌蛇剑向古林天道:“没想到你是个深藏不露之辈。今天就让我见识见识武林已绝迹的大朱真气。”古林天道:“不敢,敢问阁下高称?”枯掌蛇剑从腰中抽出一柄宝剑。此剑呈蛇形弯曲,剑尖分叉,浑身碧绿,一望而知是一柄世之奇剑。
古林天一看他的蛇剑,又见他握剑之手枯瘦如柴,手指细若竹枝,立即明白,道:“原来是闻名海内的‘枯掌蛇剑’方古年老英雄,失敬失敬,承蒙赐教,不甚荣幸。”枯掌蛇剑听他的话中存有不敬,也不计较,道:“那就请先赐招吧。”凝神聚气,真气贯通全身,衣袖无风自飘。
古林天见他凝立不动,稳如泰山,衣袖飘飘,不敢大意,提起大朱真气,一招“牯牛探路”,剑尖似伸又缩,指向枯掌蛇剑心窝。
枯掌蛇剑蛇剑一横,射出片片碧芒,绿光闪动,反手一剑刺向古林天,剑势疾而且劲,隐隐挟带风雷之声。二人各以上乘内力相拼,霎时间,在二人各用内力全力扑击的剑招带动下,石头、沙子、树叶纷纷飞起,树枝也被刮得乱颤,旁观人中,有那功力稍差的,被迫得连连后退。张南江在树上看见了,也不由暗暗钦佩。
二人越斗越快,绿芒飘闪,寒光匝地,斗到分际,两条人影混作一团,分不出此谁彼谁了,唯见一团绿光一团寒光绞在一起,时而绿芒暴长,时而寒光突翻。
百余招后,两人渐渐慢了下来,剑招却越来越是凝重,到此时,双方已是各以数十年修为作生死之搏。古林天先前的一丝轻敌之念早飘飘扬扬,飞往爪哇国去了。
渐渐地,古林天感到压力如山,有些不支,鼻尖沁出细细的微汗;枯掌蛇剑头上也冒出腾腾的白气,很是吃力。他以几十年的浑厚内力逐渐占了上风。
古林天见形势对已不妙,急攻三剑,剑芒暴长,唰唰唰,逼迫枯掌蛇剑退了一步,双足一蹬向后疾掠,趁枯掌蛇剑还未逼上来,抽手拿出一枚小管,双指一弹,飞上半空,“啪”的一声在空中炸开来,响声未绝,翻腕一剑,格住枯掌蛇剑刺来的蛇剑。
枯掌蛇剑一惊,心知不妙,奋力抢攻,这时已隐隐约约听到随风送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古林天精神大振,剑法一变,变守为攻,紧紧缠住枯掌蛇剑,不让他有抽身逃走的机会。枯掌蛇剑连使险招,都不能迫退他,总是一退即进。
段后觉等十几人面色微变。
转瞬间,白龙山庄的一批高手疾驰而至,迅速展开,团团围住天地会的十几人,共有百余人,领头的是“哭笑无常”帅冲天。他见古林天已露败象,抽了长剑,一跃而上,叫道:“古兄,我来助你。”凌空一剑刺向枯掌蛇剑,剑尖三颤,抖成三朵剑花,分袭他百会、通天、太阳三大穴,一出手就是毒招。枯掌蛇剑一剑架开,倏忽间,古林天长剑乘虚直入,刺到自己小腹,急忙一跃后退,转攻为守。
张南江想瞧瞧名震江湖的天地会中人物应付强敌时的情形,并不马上出手相助。
帅冲天剑法内力在白龙山庄俱是上上之选,与古林天一联手,枯掌蛇剑立露败象,迫取守势。天地会的人想冲上助阵,但哪里脱得开身,早被帅冲天带来的武林高手围住厮杀。这帮人中段后觉武功最强,但他刚才恶斗一场,功力消耗过多,虽调息一段时间,也不过恢复原来的七成,一般武林高手虽非其敌,但要想冲过层层阻围,来与枯掌蛇剑会合,却是不能。
天地会的人虽然个个武艺高强,但对方人手多出自己十倍,枯掌蛇剑又被两大高手围攻,情势凶险万分。好在对方人数太多,挤在一块不能充分发挥人多的优势,天地会的人还可勉强支撑。
张南江见天地会人虽少,但个个武艺高强,遇险不慌,不由钦佩。抓了一把松针,约有五六十根,暗提真气,运用“满天花雨掷金针”的手法掷出,白龙山庄来的武林高手顿时倒下一大批,均被松针刺中穴道所致。天地会的手起刀落,顿时斩了十几人,张南江忙叫道:“刀下留人!”从树上飘然而下。
双方人齐都一惊,不少人停下手来。张南江道:“双方住手,不然我可不客气了!”枯掌蛇剑看出他是来相助自己的,忙撤身退出圈子,手一挥,天地会的人都抛下对手,齐立于他身侧。古林天怒道:“你是什么人?不要命了!”欺身直上,“飞云流霞”,长剑旋起,白芒忽吞忽吐,云蒸雾绕,有如笼着一团似烟似雾的光华,向张南江横扫而去。帅冲天也电射而起,扑向张南江左侧,长剑一招“大漠孤烟直”,去势如矢,疾如闪电,直刺他左肋要害。两人一出手均是狠毒招数,一繁一简,一精一快,一正一侧,配合得天衣无缝。枯掌蛇剑等齐都惊呼出声,以为张南江这个陌生人要白白丧生在白龙山庄两大爪牙的夹攻之下了。
张南江见两人出手阴险毒辣,心头怒火升起,叱道:“无耻之徒!”身形一荡,势若疾风,陡然间一道寒光射出,已拔剑在手,向古林天连点两下,快猛迅捷,似雄鸡啄米,只轻轻两下,就化解了这招“飞云流霞”;剑势如风,又一招“长河落日圆”,长剑划了一个浑圆。只听得“当”的一声,帅冲天蹬蹬后退,长剑已飞上半空。前一招以简克繁,后一招以圆化直,均是精妙无比的招数。旁观众人齐声喝采,有许多白龙山庄的,一喝出口,立知不妙,忙即缩口,已是不及。张南江哈哈大笑。
古林天惊骇欲绝:哪里钻出这么一个绝顶高手来?仗着底子硬,喝道:“阁下何人?为何出手管闲事?我们是白龙山庄的!”他以为一将白龙山庄抬出,对方必会吓退,哪知张南江哈哈笑道:“我找的就是白龙山庄。古林天,帅冲天,快交出你们身上的绝密信件,不然,嘿嘿……”枯掌蛇剑、段后觉等又惊又喜,古林天、帅冲天则又惊又怒。古林天道:“密件就在我身上,有本事你自己来拿。”张南江道:“哦,倒也有点硬气。不过,我们一动手,你的喽罗们又要张牙舞爪了,就先让他们都安静一会吧。”双手一扬,两蓬青青松针激射而出,众人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白龙山庄的人除了古、帅二人之外,全都摇摇摆摆、歪七扭八地躺下了。
余人齐都惊骇失色,这种飞花摘人皆可伤人的神功,向来只听人说过,却谁也没有看到过,都以为只是以讹传讹,故神其说而已,哪知世间还真有这种奇功。
古帅两人骇得魂飞魄散,转身就逃。张南江喝道:“别走,看招!”晃身拦住两人,使了个“风摆杨柳”,剑尖刺向古林天,剑柄却撩向帅冲天右腕。两人被迫急停,挥剑招架。张南江大喝一声,剑芒暴长,“嗤”的一声刺得帅冲天个透心凉,剑尖直从后背贯出来,左掌拍出,砰的一声正正印在古林天的前胸。古林天狂叫一声,仰天摔跌出去,一口血箭激射向天,晕了过去。张南江手一抖,将剑从尸体中抽出,那剑遇血不沾,依然清光雪亮。枯掌蛇剑等早惊得呆了。
张南江走近古林天,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密件,不由迷惘,抬头道:“方兄,他身上没有绝密信件。”枯掌蛇剑惊呼道:“什么?”赶紧在帅冲天身上搜了一遍,仍是空空如也,不由焦急起来,心道:“难道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一时间怔怔出神。段后觉急道:“那我们怎么办?”
张南江在古林天的双肩上一捏一拍,古林天身子一震,悠悠醒来。张南江问道:“绝密信件藏在哪儿?”古林天双目无神,五脏受震,肋骨断了数根,但仍有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道:“你饶了我,我就交出。”张南江瞥了枯掌蛇剑一眼,枯掌蛇剑犹豫片刻,一咬牙,骂道:“妈的,便宜了他。”张南江向古林天道:“方大侠已答应,天地会群雄最重‘信’字,向来说一不二,你不用担心反悔。快交出密件来。”
古林天强忍胸口剧痛,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道:“先扶我上马。”张南江冷笑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轻轻一提,古林天身子便已上了马鞍。古林天张开嘴,从齿缝中取出一个小油纸包,递给张南江,道:“在里面。”
张南江不便私看,又递给枯掌蛇剑。古林天道:“后会有期。”扬手一鞭,那马“嘘溜溜”一声,奋起四蹄,绝尘而去。
枯掌蛇剑心情激动,急急拆开油纸,里面只一张白纸,白纸上一个端正的“密”字,翻过来一看,不由气得大叫:“这个畜牲。我们上当了。”张南江不明所以,探头一看,只见纸上写道:“一群白痴”。不由吃了一惊,微一思索,脱口叫道:“不好,游家庄有危险,咱们快去。”尾音未了,已如一道轻烟,向游家庄疾驰而去。枯掌蛇剑和段后觉一惊,忙随后跟上。
张南江身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不亚于一匹脱缰野马,片刻间就将两人甩后老远。
待他赶到游家庄,远远就见游家庄已成一片火海。火苗乱窜,浓烟滚滚,冲天而起,映红了一方天地,不由叹道:“唉,还是中了龙白泉的毒计。”就近在一条小溪中弄湿全身,赶到游家庄,避开扑面灼人的火苗,从无火处跳过围墙。只见里面一片断墙残垣,火势大都已烧过,腾起滚滚浓烟,透过浓烟,可看见地上屋中仰躺俯卧着许多尸体,扶起一个仆人,察看全身,无一处伤口,只是全身浮肿,面色乌黑,正是白龙帮独门毒药“五毒散”,不由切齿骂道:“龙白泉,你够狠毒!”飞身穿过倒塌的厅堂,连闯几处还燃着大火的回廊,最后冲过一个花园,来到游无情夫妇卧室。不知怎的,别处都是熊熊大火,此处却一点火星也没有,静得出奇。
正诧异间,忽见左首人影一闪,倏忽不见。张南江喝道:“是谁?给我出来!”飞身扑去。
忽地浓烟一分,钻出一个四十多岁的道士。这道士三绺长须,腰插玉箫,一件道袍已烧破好几处,双手各抱着一个小孩。左手的男孩双手乱摆,哭叫道:“爸爸,我要爸爸!”右手的女孩却是昏昏沉睡。
张南江一见到那道士,不禁又惊又喜,叫道:“原来是紫云道兄。”
这个道士就是并列为“三圣”之一的乐圣紫云道长,一支玉箫吹遍天下美曲,打遍九州英豪,无形中,玉箫已成了他的代身,在江湖上已是无人不识,无人不敬。张南江和他已是二十多年的老友了。
紫云道长道:“张兄,我们都来迟一步了。游贤弟与弟妇都被杀害,我只救得这两个小孩。男的是游贤弟的孤儿游怡云,女的是诸葛总管的女儿诸葛青莲。”
张南江惊呼道:“什么?游老弟夫妇都被杀死?游无情的连环夺命刀法和游夫人的玄极剑法海内独步,夫妇联手更是雄视江湖无敌手,能与他们单打独斗打平手的也只寥寥数人,怎会丧生在敌人之手?”
紫云道长:“他们的尸体还在房中,你自己去看吧。”
张南江疾冲进游无情夫妇的卧室,但见到处椅折桌倒,满目狼藉。游无情倒在地上,手里还扼着一人的脖子;另一个抱刀靠在桌脚上,那刀已穿透他的胸膛,将他钉在桌脚上。游夫人倒在丈夫旁边,背心被刺了个窟窿,地上一大滩血,已然凝结。看此情形,显然是突遭偷袭,否则以他们夫妇的本领,纵是寡不敌众,也必能安然脱身,焉能就此着人毒手。
张南江不忍见这惨状,他将游无情扼住偷袭者脖子的手扳开,将他们夫妇的尸体背起,向紫云道长道:“道兄,咱们先出去。”
两人展开高妙的轻功身法,冲火冒烟,疾行前院,越过围墙。
迎面跌跌撞撞奔来枯掌蛇剑和段后觉,张南江望着他们,惨然道:“游庄主夫妇已双双遇难,全庄只有少庄主和管家的女婴还活着。”
方、段二人呆了一呆,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南江轻轻放下两具尸身,枯掌蛇剑扑上来,一摸游无情胸口,那只枯掌顿时僵住,一瞬间神色漠然,象尊泥塑菩萨般纹丝不动。那神情,连紫云道长和张南江见了也不由毛骨悚然。
骤然间,枯掌蛇剑嚎啕大哭起来,老泪纵横,神情悲痛,哭得悲峭峭,惨戚戚,枯瘦的双手颤抖着,紧紧抱着游无情的尸体,显是情深意挚。段后觉也在一旁大哭不止。
紫云道长道:“当哭即哭,方显男儿本色。”张南江拉起枯掌蛇剑,叹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天已黑了,咱们先把他们遗体安葬了再说吧!”
枯掌蛇剑止住悲痛,点了点头,忽然神色一紧,道:“慢!”蹲下身子,伸手在游庄主胸前一摸,骤然神色大变,一动不动了,那神情绝不亚于他得知游庄主突死之讯时的神情。
张南江道:“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对头吗?”段后觉也紧张地问:“二哥,是不是……是不是那……那……那东西……”
枯掌蛇剑神情沮丧,脸色死灰,黯然道:“是的,是那东西不见了。”段后觉身子摇了一摇,双目充血,骂道:“这个狗日的,心胸这般歹毒,杀了游大哥、游大嫂还不肯善罢甘休。”
张南江道:“什么东西?”段后觉欲言又止。枯掌蛇剑沉声道:“是天地会的总舵主信物‘天令牌’。”张南江“啊”了一声,退了一步。紫云道长惊道:“莫不是能号令江南义军的令牌?”
枯掌蛇剑突然看见紫云道长腰中挂着一支通体紫蓝的玉箫,惊道:“啊,原来是乐圣驾到。在下慢礼之处,尚请勿责。”深深拜了一拜,段后觉也疾抢过来行礼。紫云道长忙不迭还礼,嗔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行这虚礼干啥?”枯掌蛇剑连连称是,猛地浑身一激灵,又向张南江拜下道:“小人真是急得糊涂了,还没请教恩公姓名。”紫云道长笑道:“他就是三圣之一的剑圣张南江。”
枯掌蛇剑和段后觉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位恩公居然是三圣之一的剑圣,惊愕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张南江道:“现在咱们也没有什么好客套的了。方兄,那东西真是‘天令牌’?”枯掌蛇剑一惊,忙道:“正是。游大哥见时机日渐成熟,正准备揭竿而起,想不到……想不到清狗竟先下了毒手。”段后觉哭道:“有了‘天令牌’,我们还可以完成游大哥的遗志,现在……现在可怎么办呀!”张南江道:“那……那我与道兄助你们去夺回‘天令牌’。”枯掌蛇剑道:“不敢有劳恩人。白龙帮魔焰涨天,白龙山庄高手如云,不能再劳恩人涉险。况且,就是夺回,我们也无用处,因为只有天地会的总舵主才有权动用‘天令牌’号令江南义军。”张南江沉吟了一会,道:“现在游庄主已逝,就由你代任总舵主,向江南义军发号施令吧,你是天地会二当家的,想是可行吧?”枯掌蛇剑摇头道:“不行,义军当年设下天令牌时,就考虑到了会发生总舵主突然逝世之事,为怕小人冒代,就定下两条规定:发生此等事情,除了总舵主生前指定的接班人之外,总舵主之子亦可行使天令牌,除这两种情况之外的一概无权,如有假者,定斩不赦。我一非游大哥指定继任人,二非游大哥之子,那是绝无权力动用‘天令牌’的了。”
张南江道:“那怎么办?”枯掌蛇剑苦笑道:“只有指望游大哥的幼子游怡云了。”紫云道长望向左手的男孩,道:“是他?”枯掌蛇剑神色惨然,道:“正是,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好在不幸中之万幸,少庄主被你们救出,我们还有一丝希望。”
紫云道长愕道:“你要他这三岁小儿发号施令?”张南江惊道:“你是说等他长大成人?”
枯掌蛇剑点了点头,突然“扑通”跪下,道:“小人艺薄技浅,不足以教导两位孤儿。望两位恩公成全,代我担当此任吧?”说着连连磕头,段后觉等其他十余名天地会幸存首脑人物也向两人跪下磕头。
紫云道长急得大跳,扶起这个,又扶那个。张南江连连道:“你们快起来,快起来!我与道兄答应就是。”
枯掌蛇剑道:“多谢两位恩公。”又拜了下去,随后站起,道:“小人就把两个孤儿交付给两位恩公了。待他们长大后,你们千万要他俩记住:一定要报仇,一定要追回天令牌。”
……
诸葛青莲听师父细细地说完,得知父母亲在那次大屠杀中都被杀死了,不禁悲痛万分,伏在张南江肩上抽泣起来。
张南江安慰道:“莲儿,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明晚我们就去杀龙白泉这武林败类。你要记住,你是天地会的后裔,此行我们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刺杀龙白泉,另一个就是取回‘天令牌’。天令牌于你虽无用,但你游大哥游少舵主还活在世上。游怡云是被紫云道长抱去调养的,总有一日,紫云道长会把他带来与我会面,你终会见到他的……”
诸葛青莲呜咽着点了点头。正是:
岁月如逝恨未逝,依然高悬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