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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到了腊月二十九,县委县**大院里已经没有人办公了,每个部门只留一人值班。此时,赵国民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的皮靠背椅上,朝四下环视一番,沙发茶几书橱字画,宽大的写字台,还有几盆绿葱葱的花草,其中最茂盛的是一盆龟背竹,大而圆、形似龟背的叶子长在粗壮的绿枝上,好看极了。但它身下不断蔓延出来的根却无土可钻,只得枯草一般堆在盆外的地板砖上……赵国民突然有些伤感:自己真好像这无处扎根的龟背竹呀,表面挺光堂,脚下却空荡荡的。干了这么多年,一晃五十大几了,官场不讲情面,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如果在市里谋不到新的位子,只有一条路等着自己,那就是从县委退下来,到人大政协干二年,然后就拎鸟笼子河边遛来遛去了……

秘书小朱推门进来。小朱很机灵,在机关工作七八年了,文字水平虽然一般,但他特别了解县里的各种关系,赵国民让他办过一两件事后,就觉得很合自己的胃口,立刻就调到了身边。

小朱进来送过报纸和信件说:“收发室的人出去了,我帮他送送。”

赵国民说:“正月里去哪过?”

小朱说:“哪也不去,最多跟媳妇去老丈人家吃几顿饭。”

赵国民问:“不回老家看看?”

小朱说:“前几天抽空去看了,过年就不去了,防备机关有啥事。”

赵国民点点头说:“好,好。”

小朱说:“您要出门就找我,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赵国民说:“还说不准。你先忙去吧。”

小朱指着报纸说:“那里面有汇单。”

赵国民朝报纸里一翻,翻出一张绿字绿格的邮局汇款单,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汇款金额四个字:叁万元整。

小朱轻轻说:“是你自己取,还是我给您取去?”

赵国民心里吃惊,暗说谁给我寄这么多钱来。忙看汇款人地址,上面写着浙江温州市什么什么地方。他立刻松了口气说:“吓我一跳,原来是我爱人老家寄来的。这些人,干啥往我这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受贿了呢。”

赵国民把汇款单轻轻地扔到桌上,然后就翻报纸。小朱想想说:“赵书记,最近,有好几张这样的汇款单……”

赵国民放下报纸问:“是吗?”

小朱说:“我听收发室人说的。”

赵国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朱知趣地出去了。赵国民抓起电话就往家里打,电话通了,没人接。

黄小凤急匆匆进来,朝办公桌上看,嘴里说:“我一猜就送到你这来啦。晚来了一步。”

赵国民问:“这是干啥的,这么多钱?”

黄小凤说:“我一个亲戚,托我买东西。”

赵国民问:“买啥东西?”

黄小凤说:“电器。”

赵国民说:“温州还缺电器?咱们这的电器,不是有好多都是温州产的吗?”

黄小凤拿过汇款单:“这你就别管了,这是我个人的事。”

赵国民看黄小凤要走,赶忙站起来过去关门,转过身说:“你说,寄这些钱来干啥?你帮人家做生意啦?”

黄小凤不高兴了:“国民,别看你是县委书记,在家咱可得男女平等。我个人的事,法律上保护××权,你别太霸道了。”

赵国民说:“这不是平等不平等的事,你弄来这么多钱,万一出了差,你担当得了吗?”

黄小凤的眼睛都瞪圆了:“出了事,我自己去坐监狱,与你无关!行了吧!”

赵国民说:“不行!只要咱俩是一家子,就不行。除非你是两姓旁人。”

黄小凤急了:“两姓旁人?噢,你是想跟我变成两姓旁人?好!你要是瞧不上我啦,你就说话!我黄小凤可不是没眼色的人,你要是有相好的,我立刻给她让位!走!现在咱就去办手续!”

赵国民火冒三丈:“嘿,你有病呀!你胡说些啥呀!我是为咱全家好,你咋连这点都听不出来。”

黄小凤说:“我听不出来!我傻!行了吧。”

俩人越说火气越大,黄小凤要出去,赵国民不让。正在这时,有人敲门。赵国民瞪了黄小凤一眼,赶紧捋了几下头发,回到办公桌后。门开了,苏海峰进来,笑着看看二人说:“我还以为这屋里干啥呢,原来是你们两口子,争将啥呢?”

赵国民说:“没啥,她……她让我回家忙着做年货,我哪有空儿……”

黄小凤说:“你爱回不回。”推门走了。

苏海峰坐下说:“嗨,小凤还是那个脾气,现在过年也不像以前,有点东西就够吃了,不用着急呀。”

赵国民给苏海峰倒水,然后瞅瞅窗外说:“是啊,是啊……过去过年东西少,不煮不炖不行,现在谁肚子里油水都多得不得了,也吃不下去呀……哈哈……女人呀,真拿她没有办法。”

苏海峰点点头说:“赵书记呀,你这几年干得挺有成绩呀,群众对你反映不错……”

赵国民忙说:“不行,还差得远呀。如果干出点成绩,也是跟您们老领导的帮助是分不开的。”

苏海峰摇摇头说:“不。你自己进步,那是别人帮不了的。国民呀,我想问问你,你往上调的事,运动得咋样了?”

赵国民最怕他提这壶,他偏提。赵国民拿他也没法儿,只好说:“年前都太忙,年后再说吧。”

苏海峰点点头又说:“听说,咱县有搞集资的?给挺高的利息?”

赵国民一愣,忙摇摇头说:“不清楚呀,上级不让这么搞,会扰乱金融秩序的。”

苏海峰小声说:“国民呀,我说这事可不是要你去制止。实话跟你说吧,我手头有俩钱,都是我们老两口省吃俭用省下来的。我想这钱放在哪呢?银行一个劲减利息,我儿子要拿走炒股,我信不来他,弄不好全给赔进去。听说咱县有给高利息的地方,我琢磨,你信息最灵,办事也最把牢,这钱放在你手里,我放心。”

赵国民心里不由地暗道您消息挺灵的呀,我可不能跟你说实话,回头您老爷子一革命,把我给告上去,那是完全办得到的。赵国民笑着说:“哎呀,老领导呀,不是我推辞,这事我一点信息也没有,不知道呀。”

“真的不知道?”苏海峰问。

“真的,确实不知道。”

赵国民真盼着有谁快点进来,或者谁打个电话来。可门外楼道里静悄悄的,一点脚步声也没有,两部电话跟坏了一样,鸦雀无声趴在桌子上。

苏海峰站起身来,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是说给赵国民听。“不知道,对,不知道……可我咋听人说书记的老婆搞集资呢?听差啦?书记有好几个呢,是不是哪位副书记……”

赵国民不由地吸了口气,暗叫坏了事啦,准是黄小凤背着我自己干起来啦,温州寄来的那些钱,准是……

赵国民送苏海峰往外走,顺手把门关上,他也不准备再回办公室了,他要去找黄小凤,把事情问个清楚。边走,他跟苏海峰说:“您老先回去,我打听打听,要是真有这回事,又不担风险,又不违反政策,我一定帮您办。”

苏海峰说:“我回去也问问,到底是哪个书记的老婆,八成跟你家小黄没关系。”

赵国民打心里腻歪。还他妈的小黄呢,听着挺嫩的,其实,打年轻起就没让你舒心过。那会儿她要强,不顾家,一脑子的革命激情,就差把男人和孩子的命革了。在黄小凤身上,中国优秀的贤妻良母品格,是丁点也看不着呀,这会儿她又胆大包天,跟谁也不打招呼玩起钱的花活,一旦传扬出去,自己这个书记的脸面往哪搁……

路过门卫的时候,见里面有人,赵国民进去要看登记簿。门卫很为难,不愿拿出来,后来没法说:“那东西保密。”

“我是来检查的。”

赵国民硬是给要了过去,打开一看,他眼睛都有点发花了,在自己名下登记的汇款单,足有二十来张。金额不下二十万。赵国民嘴唇哆嗦着问:“都是黄小凤取走的,对不对?”

“那有签字,您认识吧。”

果然都是黄小凤的字,龙飞凤舞的一大溜。

赵国民问:“旁人知道吗?”

门卫说:“有纪律,不让外人看。”

赵国民点点头:“做得对。”

门卫说:“可门卫不是我一个人,我打不了保票。”

赵国民说:“你们这谁负责?”

门卫说:“没人负责,都听办公室的。”

赵国民说:“往后这由你负责,由你负责,明白不?”

门卫张着嘴点头又点头,半晌说:“明、明、明白,这本我锁起来,再换一本新的。”

赵国民点点头走了。

县街上到这时就热闹到极点了,大部分买主已经不讨价还价,看准了就要,扔下钱就走。卖东西的人眼珠子都累出红血丝,拎秤的手指头都裂了,但精神头却是越发大了,大有连自己这百十多斤都一股脑卖出去的意思。

赶到家里,终于把黄小凤堵了个正着。这会儿,黄小凤还没撂下电话,嘴里说:“……要寄快寄呀,一万块钱以下的就不收了,起码一万……”

赵国民上前按电话,长途断了。

黄小凤抓着电话大喊:“你干什么?这是长途。”

赵国民说:“我知道你是打长途。我就是不让你打!”

黄小凤扔下电话:“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不让我打?这是我的自由!”

赵国民说:“你的自由?我看是你给自己挖的陷阱,你是找死呀!”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赵国民刚要对电话说啥,黄小凤上前就抢。两个人争了一阵,到了还是赵国民力气大,把话筒抓在手里,他大声对话筒说:“你们不要寄了,一分钱也不许寄!”

电话里的人突然笑起来说:“你是老赵吗?你说的啥?”

赵国民怒不可遏:“我是黄小凤她男人,这事我说了算,你耳朵聋了还是咋着。”

对方也有些急了:“赵国民,你喝多啦!我是梁市长……”

赵国民差点把话筒扔了,连忙变了调门问:“您是梁市长呀?我没听出来呀。嗨,跟家里的闹点小气。没事,您有啥指示?你在哪呀?”

梁市长说:“我在省里,我回家过年来了,有个事想请你办一下,你县电力局于局长是我的同学,他闹离婚呢,没回家,过年了,你代我去看看他,问候问候。就这事。”

赵国民立即说:“没问题,您放心吧。您啥时候有机会到县里来。”

梁市长说了声好吧,就把电话撂了。

赵国民抹抹脑门子的汗,对黄小凤说:“闹,闹,这回都闹到市长那去了。”

黄小凤说:“活该,谁叫你抢电话,也不问清那头是谁就说。”

赵国民叹口气说:“你呀你呀,我早晚得倒霉在你身上。你真是那狐狸精变的,专门来害我的。”

黄小凤说:“害你的?我是来救你的,你还傻呵呵说我骂我!你都五十开外啦,眼瞅着就没职没权了,往上调,你需要钱不?你总想花公家的钱请客送礼?不行,时间长了就该有人反映啦。还有你自己说的,如果调到市里,将来买房子啥的都得花钱,咱的钱呢?”

赵国民说:“咱不是在钱满天那搁了三万吗?”

黄小凤撇撇嘴说:“亏你还好意思说出口,三万块钱能生多少利息?你算过吗?”

赵国民说:“要不,我咋让你把咱家的这些烟酒给处理了呢。”

黄小凤说:“你快拉倒吧,这烟酒卖不出几个钱,可要传出去你靠这个挣外快,你还想往市里调?你就调到乡镇去吧。”

赵国民说:“那,那你也不该搞得那么邪乎,连温州那头都发动起来。汇来那么多钱,万一上面纪检委问我这钱是干啥用的,我咋回答?”

黄小凤说:“咱不能让他们知道呀,咱是干啥吃的,连个门卫都管不住,还配管一个县吗。”

赵国民说:“我还怕万一钱满天那不行了,咱那三万块好往回要,你这二十多万,怕不那么好要。”

黄小凤说:“没关系,他钱满天坑谁也不能坑咱们,他手里有好几百万,还咱二十万的本息还是不成问题的。”

赵国民说:“我还怕这事让旁人知道可咋办,苏海峰好像就知道你搞这个,他找我就说这事。”

黄小凤说:“他要是非要人,就让他入点,他得着好处,也就把嘴堵上了。”

赵国民叹口气说:“你的招儿还真不少呀,跟谁学的?”

黄小凤说:“气功里讲神到气到随心所欲,无往不胜。”

赵国民说:“你不是练得视钱财均为身外之物,不动心了吗?”

黄小凤说:“那都是骗人的,教我们气功的老师就是为挣钱,何况学气功的。只不过学会了忍耐,到时候没有不下手的,不下手的是傻子,我们那个大师,光小老婆就有七八个,他没钱能养得起吗。”

赵国民说:“七八个老婆?重婚罪呀!”

黄小凤说:“人家不那么傻,人家不办手续,全是躲在暗处的。”

赵国民说:“那也是危害妇女……”

黄小凤说:“献身,年轻女学员崇拜他,愿意献身,主动的。”

赵国民说:“你们老学员呢?更崇拜吧,献过没有?”

黄小凤抓起电话边按号码边说:“放屁!献身了我还为咱家张罗这事,一张嘴就跟放屁一样……噢……老叔嘛,我不是说你呀,我是骂我家小子呢。对,对,刚才电话断了……”她摆手,让赵国民赶紧走。赵国民想起梁市长说的那事,也就出门到了街上。

刚上街,身后就开来了自己坐的奥迪车,小朱坐在司机旁的位子上问:“赵书记,你要上哪转转?”

赵国民钻进车里说:“电力局,去看看于局长。”

小朱对司机说:“那就去温泉。”

司机立刻把车头掉过来,加大油门朝城外开去。赵国民很奇怪,问小朱咋知道于局长在温泉,小朱说昨天见到于局长的司机,说于局长和霍大侠在温泉玩呢。赵国民问霍大侠是谁,小朱说原来是开个体小煤窑的,后来矿里冒顶死了人,他改行搞食品批发,最近这一阵也不知怎么闹的发大财了,把温泉给买下来,重新改造装修,半个月前开业了。赵国民想起来是有这么一档子事,来过一帮人送请柬,那天正研究生活有困难的老教师过年如何补助的事,赵国民没见他们,转天太忙也没去温泉,好像谁回来给带来一箱子饮料,赵国民还说怎温泉流出来饮料了呢。

“那地方我有好几年没去了。”赵国民说。

“您应该去看看,变化挺大的,盖了不少新房子。”小朱说。

“我去的时候,洗澡的池子还是黑水泥的,洗一回就不想再去洗了,现在还是那样吗?”赵国民问。

“早就变了,都是房间里的小池子,单间,跟宾馆一样。”小朱说。

“把泉水引到客房里?水的质量还行吗?要是行,将来上面来客人,咱也往那领领。”赵国民说。

“小规模的还行,多了有困难……人家霍大侠建温泉宾馆,不是为了挣钱,是另有目的……”小朱不再往下说。

赵国民也不往下问了。他明白如今有的大款已经改变了发财的路子。那些人原先靠的是拼命挣,大利小利全挣,不怕辛苦,不怕冒险。现在不一样了,他们中的一些人特别注重和各级党政领导干部交往,也特别喜欢加大自己的社会影响。他们很大方地赞助各种社会活动,花多少钱也不心疼,作为回报,由于有了各层有权人物的关照,他们的经营会更加顺当,赢利更加丰厚。

温泉距县城五十里,一座罗圈椅形的小山面朝南,怀中抱着一片树木茂盛的坡地。由于这里地下水是热的,再加上小山挡着西北风,这里的气温明显地要比旁的地方高出五六度。时至年底,这儿的树竟然还有未落叶的,黄黄绿绿一派晚秋景象。山坡下流淌着一条冒着热气的小溪,几个女人在洗衣,羊儿在一旁啃着溪边的残草。冷眼看去,真是一片极美的乡村风俗画。

赵国民从车上就看见建在山凹里的温泉宾馆。原先这里是两排平房,是县里的荣军疗养院,有几十位建国前参加革命的老人住在这。说来这些老人也怪不容易的,他们大多是四六年前后参军的,去东北打过四平打过锦州,还围过北平。后来就退伍回乡种地,当社员。干到老了,有的是一辈子没娶媳妇,光棍一个,有的是无儿无女,老伴又先走了。这些人已经无法自己独立生活了,只能由**给养起来了,于是,县里就建了疗养院。这种疗养院,各县都有。早些年这地方挺受重视的,领导经常来看望,中小学生也常来这儿帮助做卫生,还听传统教育课。那时候生活费也不高,县里财政拨,疗养院职工再在山坡子上开些菜地,养十几口猪,日子过得挺好的。有一阵子,刚参加工作的小青年都愿意调这儿来,其中一条就是这伙食好,基本上是吃饭不要钱。赵国民那年来的时候,情况就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青年人都想方设法调回县城去了,财政拨的钱钱数没变,可物价早上去了,这些钱买的东西不如以前的一半,所以,疗养院的领导一直都跟赵国民喊穷。赵国民那时刚当县委书记,心气也挺高,立刻就批了些钱。后来就没来过这地方,倒不是把这些老同志忘了,实在是忙不过来。

几幢别墅式的小楼靠山根建着,样子很有些欧洲风格。原先的青砖平房不见了,一旁有个红砖墙围起的大院,挂着疗养院的牌子,看来,老人们都转移到那院里去了。这些小楼的前面,是一片空地,有雕塑、草坪和停车场。几辆高级轿车停在那儿,看来,于局长还真在这儿。

车停下,赵国民走下车想去疗养院看看,小朱指指别墅小楼说:“在这边。”

赵国民朝红砖墙的大门望望,他看见那院里蹲着个人,个头大小很像自己的兄弟赵国强。但他想可能是看错了,这个时候,家里正忙,国强不会到这儿来,这儿跟他也没有关系呀。正想着,小楼里出来个人,小朱做了介绍,很快,从楼里又出来了一位脑袋很大的中年人,自我介绍:“我是霍大力,霍元甲的霍,大个的大,力量的力。”

赵国民说:“人称霍大侠。”

霍大力笑道:“不敢不敢,请。”

赵国民往楼里走的一瞬间,心里想,这里面能有啥吸引住于大肚子呢。

蹲在疗养院里的,还真是赵国强。别说赵国民想不到他会在这里,连国强自己,也没想到大年根子了,却跑到这来。

赵国强是来找高秀红的,高秀红为了要果茶厂的欠款,出来六七天了。本来,赵国强没有时间找高秀红,村里的事不少呢。特别是开完村民代表会后,村里的局面有点乱,村民们四下里互相串通开小会,不仅有人把自己的存款送到钱家去吃高利息,还有人找到赵国强要求退股,不再跟村里干了。偏偏这时高秀红又不见了,喜子找赵国强要人,闹得沸沸扬扬。福贵还算不错,立刻告诉了实情,说高秀红去要账了。喜子说年三十如果见不着人,大年初一就住到赵国强家。赵国强当然是不怕这个喜子啦,但也不愿意让这个二拉巴唧的人缠着。再有就是,赵国强想和高秀红好好谈谈,把这一段关系尽快结束了,要不然,麻烦事还得多。所以,他跟福贵打听清楚高秀红奔哪儿去了,又跟柱子交待好村里的一些事,就撵了出来。撵了几个地方,就撵到霍大力身上,这霍大力欠赵国强他们十多万果茶钱,有好几年了,赵国强不是没找他要过,那姓霍的特赖。那时他是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后来,这家伙又赚了,架子又大起来了,身边还有保镖,你想见他又见不着。一来二去,赵国强和柱子都觉得这笔钱算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也曾想打官司合他,可一打听,姓霍的几个铁哥们中,有的就在法院,不少告他的人,一开庭就输,结果还得自己承担诉讼费啥的。往下还没法找他要了。左思右想,赵国强只好把霍列为欠款中的特殊人物,先放着,以后再说。

高秀红憋着一口气离开村,要了两家,数额都不太大。可能是临近年底,谁都图个吉利,再加上高秀红架式拉得也硬,口称如果不给钱,今年就去你家过年,把欠债的给震唬住了,犹豫了一阵子就把钱给还了。初战告捷,高秀红信心大增,便想抱个大金娃娃,回家过年好荣耀荣耀。接下来这个就是霍大侠,还真是个大个的,欠十来多万。甭说都还上,就是还一半,回去交给赵国强,也是大功。可没想到这个姓霍的可不那么好办。好不容易找到温泉来,楼门却有人把着不让进。幸亏疗养院里住着高秀红一个远房的舅爷,高秀红买了点东西说来看看他,就住在这儿,赵国强随后撵来,试巴两回也没进去楼,他就劝高秀红一起回三将,高秀红犯了倔劲,说非得见见这个姓霍的,要不然太憋气了,赵国强咋劝她也不听,到了弄得赵国强脑瓜子疼,蹲到院里抽烟。赵国民的车开进来时,他根本没正眼瞅。

高秀红从屋里出来劝赵国强说:“坚持就是胜利,咱俩大老远来这儿,不见他一面就走,他也太便宜了。说啥也得问他几句,让他心里别扭别扭。”

赵国强笑了:“人家那些人还怕你那几句话?你想得太简单啦。”

高秀红说:“这年头简单点好,太复杂了,叫人都没法往下活了。国强呀,我都不想回三将了,这地方风光不错,这院里又有好几间空房……”

赵国强站起来:“打住!秀红呀,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是找你回去的!不是跟你……私奔的。我家里还有老有小呢,我得回去过日子,你别总打歪主意,那么着不仅坑我,也坑你自己。”

高秀红笑了:“看你把人说的,都成害巴人的妖精了。行行行,你有老有小,你还有个张小梅等着你,过了年就登记结婚,是不是?”

赵国强瞅瞅坐在墙根晒太阳的老汉们说:“你嚷嚷啥呀!叫人听见像啥?”

高秀红说:“没事,他们耳朵都让大炮给震坏了,这么点声,听不着。”

赵国强叹口气说:“那你别糟践人家,谁要和张小梅登记?你造啥谣呀!”

高秀红说:“那你干啥那么急着回去?放着为村里那么多人关心的债钱你不讨,扭头就要往回走,你当干部的良心跑哪去了?到时候群众问你为啥不要债,你咋回答?就说人家不见。能行吗?”

赵国强抽着烟瞥了一眼高秀红说:“好家伙,说来说去你比我责任心都强。你行,回去就把村干部的位子给你。可惜,你不是党员,当不了支书。不过,你要是想当领导,慢慢培养也不迟。”

高秀红笑了:“我才不当呢。不过,眼下我想当,就当今天一天,你要是答应,明天一早咱就回三将。”

赵国强看看偏西的日头,想想说:“明天一准走?”

“一准走,见到见不到都走。”

“好吧,你就领导吧。”

高秀红转回身跟她那位远房舅爷说:“这是我们村支书,请你们帮个忙,去找霍大侠,要了债,回头一定给你们置办新棉衣月民。”

那位舅爷一只眼瞎了,耳朵还行,拄着棍子说:“中啊,打土豪分田地,我们老哥几个都经过。帮老百姓找富人要钱,这还是头一回,那就干吧。咋行动?奔哪条路线?”

赵国强忙过去问高秀红:“你要干啥?惊动他们干啥?”

高秀红说:“穷帮穷嘛。我答应给他们一人做一身新棉衣。”

赵国强说:“那会儿我还想呢,回头给这些老爷子干点啥实事。”

高秀红说:“这不得啦,咱想一块堆儿去了。咱帮他们,他们也帮咱,我舅爷说了,他们不敢把这些老爷子咋着,他们想占这块地,这些老爷子不同意,他们一点法子也没有。”

赵国强担心地说:“他们岁数大,可别闹出啥事来。”

高秀红的舅爷拍拍胸脯说:“放心吧,顶不住的都死了,活着的都禁折腾呢。院长都换十三个啦,我们这不活得好好的。走吧。”

赵国强眼睛湿润了:“叔叔大爷,甭管这钱讨来讨不来,我回去就把新衣新被给你们送来。”

高秀红把赵国强拉到一旁说你先不要过去,你一过去,这些老爷子就不好说话了,等到关键时刻,你再出马。赵国强想想也就依了高秀红,眼瞅着她和七八个老爷子奔了小楼。

小楼内赵国民见到了于局长,转达了梁市长的话,并问于局长有什么事需要办。于局长瞅瞅霍大力,指指客厅外玻璃屋顶下的游泳池和台球室说这啥都不缺。赵国民说这里的设备不错呀。霍大力哈哈笑,说早就想请您来,今天来了好好玩玩,先游泳吧。赵国民仔细往那边一看,两个穿三点式泳装的女子从水里出来,身上水光闪闪地过来了。

霍大力喊:“来,陪赵书记游游。”

赵国民忙说:“我不会游泳,我是旱鸭子。”

霍大力说:“这是温泉水,下去泡泡,去病,下吧。”

赵国民说:“不行,我一见水就头晕。”

霍大力说:“那就洗桑拿,全套芬兰进口的。”

赵国民说:“不行啊,我还有事,我得回去啦。”

于局长说:“看看,人家赵书记还是放不下架子,不愿意跟咱们接近吧。”

霍大力嘿嘿笑道:“赵书记,梁市长前两天来这儿,您恐怕都不知道吧?都是于局长陪着,没敢打扰您。”

赵国民吃了一惊,但毕竟在场面上呆得久了,他毫不失态地笑笑说:“那你们可不够意思,让人家看我的笑话。”

于局长说:“别逗别逗。人家梁市长完全是为我的事,专门来一趟。怕到县里惊动您,就找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赵书记,您放心,人家完全是为私事而来……不过,好像也提起您,说您是全市资格最老的县委书记了……”

小朱说:“是啊,赵书记资格最老。”

于局长说:“你们别呆着,到这起码洗个澡,也要过年了,回去恐怕也没有那么方便的澡堂子,是不是啊?”

小朱和司机瞅着赵国民的表情。赵国民琢磨这么样子就走,不但没起到和于局长搞好关系的目的,反而会闹个不愉快。他索性摆了摆手说:“既然人家这么热情,你们先洗去吧,我们聊聊天。”

“这就对了,够哥们!”霍大力转身又喊,“告诉伙房,晚饭给我准备好点,上最好的菜。”

赵国民说:“还是简单点。”

于局长说:“那事,你就不用操心啦,反正就要过年了,我不回家,有您来,我特别高兴,今天得跟您多喝几盅,回头我把梁市长也找来,梁市长游泳特别好,你也陪他一块好好玩玩……”

赵国民笑道:“梁市长那么忙,能来?”

于局长抽着烟说:“书记,当着您的面我不敢夸海口,也就是过年这两天,人家得跟老婆孙子团聚,剩下的日子,只要梁市长在市里,我一个电话,他要不到,我于字倒着写。”

霍大力哈哈笑:“倒着更好,一根大杆子朝上,是不是?哈哈。”他粗鲁地拍拍身边一个女子的屁股。

另一个女子过来给赵国民倒茶。赵国民见两条光溜溜的大腿就在自己的眼前晃,不由地闭上眼说:“谢谢,我不渴。”

于局长瞪了一眼霍大力,又朝那两个女子摆摆手,让她们走。然后,他对赵国民说:“我也不习惯这样,他们说游泳都是这样,咱就当在海滩上吧。”

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有个人跑进来说:“霍经理,那帮老家伙要找你。”

“找我干嘛!这帮老不死的。”

霍大力骂骂咧咧过去,一会儿回来说:“一个小娘们儿,非说我欠她的钱,笑话……你们去洗洗桑拿吧,看来我得在这接见他们。这帮老家伙,不好对付。”

赵国民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在这里,只好跟着于局长去洗桑拿浴。于局长对这里轻车熟路,拐了两个弯领赵国民到了桑拿浴室,于说洗完了按摩,然后吃饭特别香。赵国民笑笑就脱衣进了浴室。这里的设备果然地道,金黄色的木板光滑湿润,木桶里装着清水,用木勺擓着往通红的炉子里浇,热气腾地一下就窜起来。很快,赵国民就觉得浑身发痒,然后刷地一下汗就冒出来。于局长没有进来,却进来了穿三点式的女子,拿起木勺说:“我给您浇水。”

赵国民赶紧用毛巾挡住下身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他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心里说这叫怎么回事,女的怎么闯进男浴室里。但他不敢动,死死地坐在那里,使劲摆手,让那女的出去。

女的出去了。于局长进来笑道:“赵书记您别太保守,您洗您的,她服务她的,您没必要紧张。”

赵国民说:“不习惯,实在是不习惯。”

于局长说:“慢慢就习惯了。”

赵国民看那女的在门外站着,忙说:“你还是让她离远点。”

于局长说:“我领她走。”

他出去把那女人领走了。

赵国民一个人坐在这小木屋里,汗流如雨,脑袋昏沉沉的。他瞅瞅门外没有人,忙把门推开条缝,凉空气忽地一下涌进来,令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把脸贴在门缝往外瞅,挺安静的,也不知于局长把那女人领哪里去了。赵国民叫声谢天谢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淋浴室,从里面关上门,哗哗地冲起来,冲罢擦擦身子就穿衣服,然后,就回客厅。但客厅里的争吵声,使他停下了脚步。

霍大力在说不就欠你们那俩钱嘛,过了年就还给你们。一个女的说今天你一定得还,不还就不走。一个老汉说你占了我们的地建欢乐窝,你不还人家的钱,回头就让你这欢乐不起来……

赵国民听得又明白又不明白,他想过去看看,小朱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小声地说:“赵书记,咱们去餐厅吧。”

餐厅在二楼,豪华得像电影里外国的宫殿,只是面积小一些。大吊灯下放着一张硕大的长桌,桌上摆着银光闪闪的器皿刀叉。这场面,这摆设,都大大出乎赵国民的预料。他实在不敢想像在这山沟子里,竟然还有这么个地方。

“怎么样?这地方还可以吧?”

于局长从楼下上来,指着眼前的东西问。

“这是……是谁的地方?”赵国民不知怎的就冒出这句话。

“你管他是谁的。你是这个县的一把手,只要你喜欢,就是你的。在这比在家强多了吧,没有那些烦事,没有人找你……”于局长说。

“不过,这也有点太那个了……”

“哪个?豪华?××?”

“反正是有点过了……咱们县还是贫困县呀……”

“哎哟哟,赵书记,我看您得抽空到外面多转转了。一年到头总在县里呆着,您眼光开阔不了,思想更解放不了。您知道现在外面都是啥样儿?省里市里各单位盖的办公楼,您见过吗?跟高级宾馆一样!头头们经常去的餐厅,您吃过吗?每道菜都高级得不得了。我告诉您吧,这小餐厅,就是按省宾馆的餐厅建的。人家大领导都不怕,咱怕啥!咱又不贪不占,不就是洗个澡吃顿饭吗,放在哪儿都不过分。”

赵国民被他说的心里犯疑惑。要说于局长说的不假,赵国民外出没少见那些有权有钱部门盖的办公楼,一个比一个气派,一个比一个高级;屁股下面的车呢,要不是中央严格控制,恐怕卡迪拉克啥的可大街都是了,就这,四个环的奥迪也跟早先北京吉普一样,马路边上到处都停。有一次晚上在北京路边一家大宾馆门口,只见灯火辉煌直上云天,停车坪上名车密密麻麻,大玻璃门内小姐穿着旗袍走来走去,赵国民当时差点犯了心脏病。他想起自己一年到头钻山沟,抓这个典型,树那个样板,风里雨里也不敢偷闲,在县招待所喝多了心里还怪不好受,怕影响不好,看看眼前这景象,这些人跟自己是生活在一个地球上吗?

“原来,这些我也是可以享受的。”

赵国民朝这面想想,心里宽绰不少。他随着耳边缓缓响起的音乐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过了一阵,霍大力等人进来,宴席就开始了。很显然,这顿饭菜做了精心的准备,厨师的手艺相当不错,味道很好,酒是高级的洋酒和白酒,那两个穿三点式的女子换上了旗袍,让人看着不紧张了,她们酒量大,又很会劝酒,一会儿就把气氛弄得很活跃。其中,有一个很丰满的女子紧挨着赵国民,左一个书记右一个书记叫着,细长的涂成银灰色指甲的手不时地与赵国民的手碰在一起。赵国民的心里火辣辣的,看着那女人姣好的面容,浑身又轻飘飘的。

霍大力喝得脸色通红,原型毕露,骂咧咧地说:“过了年说啥也得把这些老头子撵走!他们在这也太碍眼了,再请人家领导,人家咋来。赵书记,你给说句话,批块地,让他们走。”

于局长说:“这对赵书记来讲,是很简单的事,是不是?”

赵国民还没糊涂,他比划着说:“搬迁……关键是钱。有钱,想搬哪儿去都行,谁拿钱?”

霍大力拍胸脯说:“我拿!”

赵国民笑道:“你还欠人家的钱,你往哪拿!”

霍大力把茶杯往桌上一摔,叭地碎了:“我欠钱?我是不愿意给他们,吃了饭,我就给他们,这也就跟打发要饭的一样!咋样,赵书记,你给不给批地皮?”

小朱忙举杯:“喝酒,喝酒。”

霍大力说:“你小子,保护领导,不错。喝,喝完了再说。让你们看看我咋还钱。”

于局长对赵国民说:“不着急,今晚上住这吧。”

小朱说:“赵书记晚上还有个会。”

于局长说:“都啥时了,还开会,你小子别蒙我。”

坐在赵国民身边的女子小声说:“晚上别走……”

赵国民紧张了,胃里的东西向上翻。他赶紧站起来说我出去一下。那些人也都喝多了,点点头,没有过多的理会。小朱站起来要陪他去,赵国民推他一把,赵国民前列腺肥大,排尿不畅,尤其身旁有人时更尿不出来。小朱跟赵国民一段时间了,知道这细底,便声问:“没事吧。”

没事。

赵国民到了楼外,深深吸了一日夜晚的凉气,脑袋虽然清醒不少,但胃里却更加翻腾了。他赶紧朝黑的地方去,手扶着硬硬的墙,嘴里哇地一下就吐了出来。他心里很明白为啥今天这么快就吐了,他是白酒和洋酒掺和着喝的,一杯白的,一杯洋的,这么着特爱醉。他更明白今天为啥这么冒傻气?长这么大,别看听人家说啥小姐陪酒,或者从电影电视里男人和女人互相亲热着喝酒,自己可是从来没亲身经历过,起码没遇见过这么漂亮又敢这么跟你腻歪的女人。这滋味你嘴里说不好受吧,实际心里还挺好受,毕竟那是一个女性味十足的大活人呀,跟你有说有笑,总比跟黄小凤在一起,看她那像谁欠他二百吊钱的脸强多啦……

“那是谁呀?喝吐啦?”

一个老汉站在院门口问。赵国民抹了抹嘴要走,但嘴里好像还有东西没吐净,他就朝院门走去问:“有凉水吗?”

“伙房有,跟我来。”

赵国民随那老汉进了院里,立即就掉进一个黑咕隆咚的境地。一排平房的窗户里萤火虫似的闪着微弱的光,没有电视声,没有音乐声。赵国民不由地打个激灵,心想我到这来干啥呀,这不是荣军疗养院吗?黑灯瞎火地跑这来,他们肯定知道我是从楼里出来的,万一认出来,多不好呀……

伙房里一股浓重的泔水味儿,酸不溜的,那老汉指着水缸说喝吧,楼里的人喝多了,断不了到这来找凉水喝,这的水好,喝下去就能压住胃里的火。赵国民赶忙擓了半瓢水,喝了一口,果然清凉。老汉点着烟斗,借着光亮,赵国民看见铝盆里剩着半下子汤菜,下意识地问:“给猪温泔水呀?”

“给猪?人吃的,熬酸菜。”

“咋这味儿?”

“没有油啦,清水熬酸菜能有啥好味儿。”

“咋不点灯呀?停电啦?”

“交不上电费,停有半个月了。”

“你们这的领导呢?”

“领导回城里过年去了。”

“那你们这的年咋过?”

“说是要给送东西来,从腊月十五盼到现在了。”

“你是……”

“我是做饭的。看您这样子,是个领导吧?”

“我,我不是……”

“甭管是啥呀,都是领导。您回去给领导捎个话,可得关心关心这些老同志了,要不然,用不多久这些人就都没啦,就都得死啦。”

赵国民放下水瓢,瞅着黑乎乎的灶口,一股凉气从脖子后冒起,他惊讶地问:“为啥?”

“活着没劲呗。看人家有家有业的过得那么欢实。这呢?院长当他们面就讲,你们是最后一批啦,用不多久,这地方就说不定干啥啦。你说,这些老爷子能心里痛快吗?有俩闹喘病的,找我要老鼠药,要好几回啦……”

“你带我去瞅瞅。”

赵国民随老汉进了院内那排平房,推开一间屋门,一股刺鼻的烟涌出来,熏得赵国民睁不开眼……

“炕不好烧呀,倒风。”

炕上坐着两个老人,目光呆滞地瞅着来人。赵国民看看地下有个桌子,上面有暖壶和两个掉了瓷的大缸子。他抓起暖壶,是空的,拉一下灯绳,不亮,上前摸摸炕,不热……

“请坐,坐炕头,热乎。”

赵国民强忍着自己的眼泪,他说我再去看几个屋。结果都是一个样子,其中有一个老人正在喘,上气不接下气,大有一口气上不来就完了的危险。赵国民问这里不是有大夫吗?做饭的老汉说早就给减员了,院长手里有点药,他在就能给几片吃。

赵国民怒不可遏,扭头就出了大院。走到停车场旁,抬头望望朗朗星空,赵国民叫一声惭愧呀,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他好后悔,这些年咋就没上这疗养院来看看呢!整天忙、忙的是啥?就忙在酒席宴中啦!这些老同志真好呀,过这样的日子,也不说找上级反映,只是用自己的病残之躯忍受着。若是他们有儿女,谁能忍心看到这种情形呢。天呀,我是县委书记,我本来就是他们的儿女,我是不孝的儿女呀……

洋楼内响起了音乐,霍大力大叫驴似的嗓门在吼妹妹你坐船头。

疗养院的大门内黑洞洞,闪着油灯的窗口在默默地向天地诉说着什么。

小朱和司机出来找赵国民。

赵国民拍拍车门。“快,回去!”

就在赵国民这车掉头开走的时候,赵国强和高秀红俩人从院里出来,直奔小洋楼内。此时,于局长已经喝醉了,搂着一个女子进了房间,客厅里,只有霍大力和几个人在唱在跳。听说赵国民走了,霍大力嘴一撇说:“老革鸡,没见过世面,兴许咱的妞儿往上一靠,就跑了马啦,回家换裤头去了吧。”

众人哈哈笑起来。

见赵国强和高秀红进来,霍大力仔细瞅瞅说:“闹了半天,还有个公的。我说这小母鸡咋这大胆呢!”

赵国强和霍大力早就认识,走近了,互相都认出来。赵国强说你霍大力欠我们这么多年的钱,应该还了。霍大力说钱有但是不想还,因为我还有别的用处,我还要把这个地方都建成宾馆,到时候,给你们点股份就是了。赵国强说入股得自愿,我们不想人,你立刻把钱还了没事,不然的话……

“不然你们能咋着?”霍大力问。

“来了领导,我舅爷就反映情况。”高秀红说。

“反映情况?你以为人家听呀。”

“不听就拦车,让他们在这住不安生。”

霍大力嘬牙花子,瞥了一眼高秀红说:“你这小娘们,还挺厉害的。”

赵国强说:“霍大力!你要是条汉子,你就痛痛快快的还钱!要不然,过年我就找我哥,我哥发话,你也得乖乖还。”

霍大力一愣:“你哥是谁?”

高秀红说:“县委赵书记。”

霍大力哈哈大笑:“闹了半天,你们是哥俩。赵书记刚才还在这,他咋不替你说话……”

赵国强问:“我哥来这了?”

霍大力说:“刚才有车开出去了吧?那就是他的车。不过,人家赵书记在我这吃了喝了洗了玩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提你们一个字,我想,人家是不管你们的事的。”

赵国强说:“他是不知道我在这……”

高秀红说:“知道了,整你个**子朝天,不知道北在哪儿。”

霍大力皱着眉头说:“小娘们,够劲,有能耐,你光腚在那池子里游一趟,我加倍给你们钱,敢吗?”

高秀红一咬牙:“狗娘养的,我要是游啦,你小子反悔不?”

霍大力酒劲往上涌:“我反悔,我是你孙子!你不敢游,你是路边的鸡!”

高秀红喊:“拿钱来!”

霍大力跺脚:“把钱拿来!”

赵国强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战起火来,而且戗到这种地步。现在,他劝谁也劝不住了,他有些发蒙,赶紧去拉高秀红,说不能这么干呀。高秀红呼啦一下就把外衣脱了,使劲往赵国强的手里一塞,使个眼色说:“拿着!娘的!要债的女人跟人睡觉都不怕,还怕光腚!今天我不斗倒他,我高字倒过来写!”

赵国强手里摸着一个硬硬的东西,他轻轻地把手伸进高秀红棉衣的口袋,一个冰凉的东西让他吃了一惊:里面有把刀子……

霍大力手下的人拿来两捆子钱,说只有十万。霍大力问十万干不干。赵国强说不干,他下决心了,就是一百万,也不能干这受污辱的事。高秀红却跳过来喊:“我干,立字据!”

霍大力说:“立就立!”

高秀红打了收条放在钱旁,指着旁边的人喊你们出去,我俩打赌。霍大力说都到门外看。赵国强看这局势是没法儿挽回了,便也要离开。高秀红说你别走,你走了谁作证谁拿钱。赵国强想想也是,就木木地站在水池旁。

可恨的霍大力转身把厅里所有的灯都打亮。耀眼的光把每一个角落都照得如同白昼。赵国强的心在流血,他紧紧地握着秀红衣中的刀柄,真想一刀杀了霍大力。这几年,不少地方在催债的时候动用了女将,效果比派男的去要好。对此,人家也是议论纷纷,说这些女人是通过啥啥手段把钱要回来的。啥手段?那还用明说吗?谁心里都清楚。赵国强从未派女人出马,他怕三将村的姐妹受到侮辱。他不愿意在社会的污泥浊水面前低头,他希望三将村所有的人保持着纯洁的高贵的头颅……难道,今天就要低下头了?从此往后,难道只有随波逐流这一条路了吗?

高秀红却浑身燥热,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凉快一下。她不能够忍受霍大力那种傲慢和狂妄,她下了狠心,要不择手段去赢得这次争斗的胜利。特别是有赵国强在身边,她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流得比往日快得多,好像没有啥能难住自己。村里正需要钱,赵国强为钱也急得直上火,自己为此做些牺牲,难道还有啥抹不开的吗!

高秀红走到赵国强面前小声说:“国强,睁大眼好好瞅着我,就当只有咱俩。”

赵国强一把拉住高秀红的手:“不,咱们走。”

霍大力笑道:“走吧,走了你们就认输了。告诉你们,那欠款就算拉倒了。”

高秀红脸上颜色一下子变红,两个眉毛高高扬起,她猛地脱掉内衣,薄薄的背心下,是两只挺拔的××,她喊道:“谁输?是你输,你看看,这是啥!这是你娘的奶!”

她一步步逼近霍大力。霍大力猝不提防,身子朝侧面一歪。但这家伙很快就站稳了,狞笑着朝高秀红扑来,两只大手紧紧抓住高秀红的胸脯,他狂叫着:“走啊,陪老子睡觉去!再给你加十万……”

高秀红骂道:“畜生!你是牲口!”

赵国强上前猛拉霍大力,被霍大力一脚踢倒在地。霍大力的手下从门外一哄而进,帮着霍大力按住了高秀红的手脚。霍大力说剥光她让她洗个澡再说,其余的人便下手……

赵国强被霍大力踢着小肚子,好半天才缓过来。他眼里冒火,伸手从秀红的衣兜里掏出刀子,使劲地朝霍大力的屁股扎去,霍大力大叫一声,肥大的身子倒在一边,鲜血流了一地。

他手下的人都傻眼了。赵国强拿着刀子比划着说:“谁敢上来,就要谁的命!”

高秀红跳起来,抱起钱说:“他动手动脚!输啦!我们走!”

趁着那些人愣神那一小会儿,他俩真的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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