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荀彧纵声大笑,而后从容答道:“自然是幽困许都,高官厚爵加以抚慰。”
朱铉听罢,也大笑起来,心内却不寒而栗。
“告辞!”
“且慢!城门已关,将军出不去。我若连夜告知曹公,你岂不有身陷圉匢之危?”
“这?”朱铉不禁心下生疑。这荀彧不似有加害之意,但为何又如此那般答复。
“何不畅谈一晚,纵论天下之势!”荀彧建议道。
既然走不了,干脆就豪迈些留下来,自己岂能不如一书生。
“好!”
荀彧笑道:“将军是个痛快人!我有一事请教,请如实回答。”
“自然!令公面前,谁人敢妄言?”朱铉故作轻松答道。
“敢问将军,若异日,将军得势,如何待汉室?”
“这··”朱铉未料到,荀彧竟然问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许久,朱铉才徐徐答道:“此事未思虑过,但我绝不学董卓、李傕。不做权臣,不胁迫皇室。然··”
其实,朱铉对于汉室,感情很复杂。自小的经历,参加黄巾的过程,都令他恨汉室朝廷。
但连年来所见,军阀混战、百姓凄苦,又让他有些犹豫起来。
这些,却不能告诉荀彧。
荀彧不知情,听到此处,不由不住点头,“汉室幸甚!我替天下儒生谢过将军。”
“我还没有讲完呢!先生谢我也未免太快了。”
“呵呵!三皇五帝以来,天下王权更迭,都是天意使然。夏商周都有数百年国运,暴秦不过两世。大汉前后四百年,现今虽垂危,也应知足了。”
“先生看得透彻。”朱铉赞道:“其实,我的意思,汉室可长存,而王权不可集于皇室。”
“何意?”荀彧对朱铉的见地,甚为诧异。
朱铉的这番见解,也非一日形成。
连年来目睹各地混战,诸侯间攻伐不断,犹如春秋战国。
这一切,并未带来百姓福祉,有的只是各地豪杰的私欲膨胀,用无数无辜者血肉尸骨,垒砌个人丰功伟绩。
天下需要汉室,唯有共事一主,方可平息干戈征伐。
那么在天下纷乱之前呢,为何生乱?
权,集于皇室。一人或数人,便决定了天下兴亡。
高祖、文景、武帝、宣帝,可谓英明,为天下带来了太平盛世。
但仅以桓灵二帝,足以倾覆大汉四百年基业,天下百姓因战乱、饥寒、瘟疫等,四十年间,人口便十去七八。
想到此,朱铉问道:“令公,敢问天下再如此征伐下去,我汉民还有人种否?”
什么意思?都死绝了,大汉亡国灭种了。
“嘶···”荀彧听到此问,心下不由得不惊叹,朱铉竟然考虑如斯。
“当年,武皇帝之前,匈奴如何侵凌我中华?令公不可能忘记了吧!”朱铉再言道。
战国时期,与外域接壤的秦赵燕三国,对域外民族征讨频频;及至秦统一后,更是派大将蒙恬率三十万大军,横扫云中等地。
而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华夏大地金戈天马间,忘记了防备外域之敌。
待到高祖一统天下时,匈奴已强势崛起。
大单于冒顿,麾下控弦之士不下三十万。
高祖被冒顿围白登七天七夜,逼不得已,只能用和亲退敌。
高后、文帝、景帝,甚至武帝之初,面对匈奴的残暴与贪婪,只能忍辱负重,继续以和亲、贡礼等方式安抚。
直至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横空出世,万里奔袭匈奴,将其驱逐出漠北,才有了大汉数百年的边境和平。
“前车之鉴,教训惨痛,不可不警惕!”荀彧点头道。
朱铉慷慨言道:“我为骠骑将军,秉承霍骠骑遗风,若大汉边境有难,必起鲲鹏骑横扫之。”
“卫大将军、霍骠骑雄风,我辈敬仰!不知,你可有良策平息当今的干戈?”荀彧又不是热血青年,岂会为朱铉几句豪言壮语,就能利令智昏。
“共尊汉室,诸侯分权。对内,国事共商;对外,统一军权指挥。内不能兵戈相向,外不能任人欺辱。”
朱铉这番话,也是数年来,与刘晔、辛毗等人不断探讨而来,思虑绝非一两日之间。
“这恐怕很难以做到!不过,各地诸侯若肯共推霸主,我倒可为之筹划。”
以荀彧对当今天下大势的了解,袁绍、曹操皆有中原称霸之心;刘表、孙策、韩遂等则各怀异心,也妄图称雄一方。
“这么说,令公没有废止汉室之心?”朱铉试探问道。
“从未作此想!”
“敢问,可是想令曹公做齐桓公,您就是那位管仲?”
朱铉有此一问,荀彧并未惊讶。
但荀彧却不作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天下人的事,自然天下人来决定,我辈只需去做。成与不成,还看天意。”
朱铉略表不同,“不是天意,而是民意。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喔··”荀彧一怔,忙道:“正是民意!我谬误了。”
二人又对各地诸侯之事,互相请教、探讨,欢愉之声不时传出屋外。
不觉间,鸡鸣三遍而东方露出肚白,一轮红日眼看即将破晓而出。
“天要亮了?时间可过的真快。”荀彧起身,伸了几下腰际,略微活动。
朱铉也是毫无倦意,未料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令公,我这里有一事不明。”
“何事?但讲无妨。”
“为何相谈一夜,笑声屋外可闻,而无人问津。”
朱铉纳闷,难不成这荀彧府内无人?
“喔··呵呵··原来此事!”荀彧笑道:“你有所不知,往日里常有贵客深夜造访,畅谈一夜而不知。开一偏门,便为不打搅家人。”
朱铉恍然大悟,原来荀彧家人早就习惯夜半访客,所以不来问津。
“我此番来时,对令公侍从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朱铉想到放翻了人家的侍从,这会想必已然醒来,慌忙请罪。
荀彧怎会不知?朱铉能悄无声息的直入书房,想必门口的侍从受罪了。
“无妨!你请走了他们,所以我无法为你奉茶,两相抵消了。”
数日之后,曹操果如荀彧所料,召集手下主要幕僚,准备西征之事。
“袁术称帝,公然忤逆。主公为朝廷柱石,奉天子而安诸侯,当首义征讨之事。”荀彧率先发言,算是定调。
余者,纷纷附议,征讨袁术已是板上钉钉。
曹操安抚众人的热议,不疾不徐言道:“讨逆贼,自是势在必行。但我所担心者,袁绍、刘表也。”
郭嘉早知曹操所虑之事,陈词进言道:“主公无需忧虑北方!一者,幽州之地短时难平;二者,袁术忤逆,袁绍唯恐避之不及,怎会在主公出兵时制肘,岂不是手授人口实?三者,袁绍与袁术虽同父所生,向来不和,并无兄弟亲情。四者,袁绍眼看将统一黄河以北,必然对黄河以南垂涎。现今无力南顾,却心中期盼各方争斗不休。倒是那刘表,有唇亡齿寒之心,不得不防!”
“好!讲得透彻。经你一说,我对袁绍便放心了。”曹操听着郭嘉的分析,丝丝入理,心内大定。
郭嘉又进言道:“至于那刘表,胸无大志,眼眶超不出江汉之地,不必太过在意。”
曹操闻听,点头又摇头,未予评论。
“主公!还有一人,不可不防。”程昱言道。
“你可是说的朱铉?”曹操冷冷问道。
最近程昱三番五次进言,要曹操提防朱铉,或扣押,或直接除去,搞得曹操心烦意乱。
程昱不知曹操正为此事烦恼,兀自言道:“正是那朱铉!此人骁勇,且终究不肯为人下。日前,孔融在朝堂与主公争执,群臣都慑服主公威势,唯有朱铉,出言偏袒孔融。此人之心,恐不愿为主公之下。”
曹操听着,面色阴沉,心内在飞速思索,要不要除去朱铉?
片刻之后,曹操询问荀彧道:“如何?”
言下之意,似已决定采纳程昱的主意,但还要最后征询荀彧的意见。
可见,荀彧在其心目中,地位有多高!
也难怪曹操如此谨慎,毕竟朱铉的事情,牵一发动全身,想不慎重都不行。
程昱低着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与嫉妒,赶紧掩饰过去,抬头举目看向荀彧。
该来的总会来,荀彧暗叹口气。
“主公!我不同意留难朱铉。”荀彧的语气很平缓,但透着一股坚决。
“哦,为何?”
“其一,天下纷乱之际,人心最易浮动。朱铉多次襄助主公,可谓生死与共。如今,反被主公留难,寒天下人之心,于主公的声望不利。”
其实,仅此一条,就足以使曹操罢手了。
“嗯!”曹操听着这第一条理由,便连连点头。这也是他心中,最大的顾忌。
荀彧倒不去关心曹操的心思如何,继续讲道:“其二,朱铉身经百战,部下精悍且忠心耿耿,文武都是贤能,确然令人忌惮。”
“这,正所以为此,才该除去。”程昱插言道。
“如何除?引起兖州震动,又该如何?周边如袁绍、袁术、吕布,莫不对兖州虎视眈眈。不怕他们趁乱介入么?”
程昱愣了,张着嘴,一时无以言对。
“嗯!讲得不错,于情于理,朱铉不可贸然除之。”曹操点头道,心内对程昱不无抱怨,险些酿成大错,这程昱为何如此莽撞?
但就此放过朱铉,显然又有些令人不甘。
“那么,可否将朱铉幽困许都?如马腾、张扬那般。”曹操向荀彧探询道。
“能困得住?主公,朱铉可是有部下数千,尽皆精锐,可说来去自如。”荀彧答道。
“这···真的毫无办法么?”
曹操心内实在不愿对放走朱铉,这不是养虎成患麽?
荀彧正色道:“主公一代雄主,奉天子而安天下。试问,天下诸侯,何敢档主公锋锐?如袁绍之流,都不在话下,何况一个朱铉呢!”
袁绍坐拥四州,带甲百万,府库粮草物资丰盈,这些可不是朱铉能比的。
朱铉的地盘在江南,本就是荒芜之地,地广而人稀。
更何况,现在就算这等地界,也被袁术、刘表、孙策瓜分的差不多了。
曹操心内明白,论实力,朱铉可以说很羸弱。
但朱铉骁勇善战,在江南的人望又高,这才是最令人忌惮的。
“这朱铉之事,可是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曹操心内拿不定主意,便想着拖一拖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