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如此大事,曹操自然要慎重其事,立刻在许都召集众大臣,举行大朝。
许都的庙堂,自然比不得洛阳大殿巍峨。在朱铉这等进入过皇宫的人看来,甚或有些寒酸。
曹操虽然控制了不少地域,但经费并不宽裕,更不可能建造奢华的宫殿。
朱铉为骠骑将军,大将军袁绍不来,自然为武将之首。
杨彪为录尚书事,没有丞相、御史大夫的情形下,为文官之首。
朱铉、杨彪等人,脱掉鞋,摘除佩剑,等待礼官赞名。
“骠骑将军朱铉,觐见!”
“录尚书事杨彪,觐见!”
朱铉、杨彪慌忙躬身,急步入庙堂内,行跪拜大礼后,站于两侧。
后续,大臣们纷纷赞名觐见。
待到曹操到来,大臣们都已进入朝堂。
礼官大声道:“录尚书事、行车骑将军事、大司空觐见!”
曹操微微一笑,旁若无人般,覆剑上殿,而且走的不疾不徐,昂首挺胸。
见献帝,仅躬身参拜,便站在了朝堂中央。
众人是头一次参加许都朝会,纷纷诧异。
“曹公颇有董卓、李傕之风!”不少人心内暗自腹诽。
朱铉盯着曹操,心道:“果然,跋扈不下于董贼。枭雄也!”
杨彪怒目圆睁,已是出列质问:“曹公,因何不守朝堂规矩?”
“嗯!”听闻此言,曹操勃然大怒。
望着上面的献帝,依然被这场景惊秫的颤栗不已。曹操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撅着嘴手指杨彪喝道:“你可知罪?”
满朝,除曹操党羽,无不惊讶。杨彪是莽撞了,但所诘责也是合情合理,何罪之有?
曹操手下第一辅臣荀彧,也觉曹操过分,皱眉思忖,是否扶保非人。
“来人,与我将逆贼杨彪,拿下!”
曹操话音刚落,许褚早已带着金殿武士上前,要拘拿杨彪。
见许褚等人来势汹汹,杨彪面带激愤,心一横,便站在那儿等着来捉。
“且慢!”
众人寻音望去,乃是站在武将第一排的朱铉。
“曹公,何事令你当堂缉拿朝廷重臣?”
朱铉不能不管,杨彪怎么说也是给朱铉送过信的,与朱儁乃生死之交。
“骠骑将军言之有理!圣驾在此,曹阿瞒目无主上,擅自擒拿大臣,乃是···”
“是什么?”曹操冷冷的质问道。虽恨得咬牙,但也不敢莽撞对待此人。
说这话的人是谁?正是北海孔融。
孔融怎么来许都了?此事说来话长,长话短说。
孔融自徐州回到北海后,不久,青州刺史袁谭攻打北海。城破,孔融逃走,妻儿都被俘虏了。
逃跑中的孔融,得知献帝到了许都,却并未立即来投效。
为何?孔融认为,曹操、袁绍都是奸雄,而非真心保驾护朝。
孔融不愿意来,曹操却不会放过他。此人不但是孔子二十世孙,也是天下文坛领袖。
曹操要收天下士人之心,就必须重用孔融。于是,许都献帝诏旨下,孔融为将作大匠,即刻入朝。并下旨给袁绍,释放孔融家眷。
逼不得已,孔融只能就范。毕竟,曹操是以献帝的名义来胁迫,更是掌握了孔融的家眷。
交代好这些,再说朝堂之上。
曹操质问孔融,声色俱厉,孔融却是面不改色,以目直视曹操,撇撇嘴,道:“是什么,自然在你一念之间。今日之事,世人自有公论,即使如董卓权倾一时,又能堵住悠悠之口?”
此话一出,满朝皆惊。荀彧赶忙上前去推孔融,口中连连怪道:“将作大匠,不得妄言!如此妄言,要招致无妄之灾的。”
曹操的亲信,却都已经群起而攻,更有武将伸出拳头抬起脚,眼看就要拳脚相加。
“尔等敢!”孔融毫无惧色,口中喊道:“竖子尔等,岂敢欺辱大臣。今日血溅朝堂,也必要沾污你等衣襟。”
这是要玩命了,孔融不愧孔子的子孙,强权面前,毫不退缩。
朱铉眼瞅着,曹操面色越来越来冷,担心此公发飙,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
“朝堂之上,要动手嘛!成何体统?”朱铉站到曹操身旁,若是他手下之人胡来,先擒拿曹操在手。
此时,曹操冷眼瞧朝堂内,多有不服者,心内虽是恼怒,但也不敢太过分。
“杨彪,我来问你?你可生有一子,名修者?”
“杨修?当然有此子。尚且年幼,他得罪了曹公?”
“哼!此子母亲,何人?”
“这···”
杨彪哑口无言了,杨修的母亲,与袁术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乃是父女。
曹操得意了,拿眼瞟着孔融,高声言道:“袁术忤逆称帝,罪大恶极。其罪,当株九族。杨彪是袁术的女婿,就是同党。”
造反的罪,诛九族,不过分。
朱铉不知道,杨彪与袁术还有这桥段,当下沉默不语,不好再回护。
孔融略微迟疑,立刻清醒过来,曹操的话,说的大有毛病。抢在曹操再次开口之前,急道:“照此理,当先诛杀大将军袁绍。”
“呃··”
满朝文武,全部愣在当场,被孔融此语噎得不轻。
曹操、朱铉也是满头黑线。诛杀坐拥四州,部下带甲百万的袁绍,曹操想做死嚒?
孔融可不管大家伙怎么想,兀自言道:“杨彪娶妻在前,袁术造反在后,怎可说为同党?没有证据,不能冤枉当朝重臣。否则,就是借机排斥异己。”
排斥异己?那岂不是说,曹操结党营私,把持朝政。
虽然大家伙儿都明白,朝廷不过是曹某人手中的玩偶,是用来对抗诸侯的工具。但若是将此事挑明,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曹操当然不能任由孔融继续败坏自己,虽然孔融说的是实情。
“杨彪是否冤枉,要审讯后再将,你又有何证据证明,杨彪与袁术无系?嗯!”
这倒是将孔融诘难住了,自己如何担保呢?毕竟杨彪是袁术的女婿。
“来人,传许县令满宠。责他将杨彪下狱关押,严加审问。”曹操令道。
荀彧似乎略微犹豫,而后想说,却未再言。
孔融也无话可说了,愣在当场。
程昱上前,秉道:“孔融在朝堂之上咆哮,蔑视圣上,请治罪。”
曹操的心腹们听闻,纷纷附和:“请皇上治罪孔融!”
曹操本人却并未发话,拿着眼仔细观察。朝堂内,除去激昂陈词的党羽心腹,竟有一大半或缄默不言,或面带鄙夷不屑,甚或不满恼怒者。
而最令曹操心寒的,在缄默不言者中,竟然有荀彧、毛玠、崔琰等人。朱铉则是面露怒色,看来对曹氏甚为不满。
反倒是孔融,并不担心群臣诘难,仰天而笑,道:“蔑视曹公有之,蔑视圣上万万不能。莫非,尔等眼中曹公与圣上并重?”
此言再出,朝堂上又是一片寂寞。
孔融迈步向曹操走来,许褚便要上前阻拦。
“喔,曹公本沙场宿将,竟惧怕我一介书生?”孔融面带蔑色,直向曹操问道。
曹操今日被孔融整得颇为狼狈,泥人也起了三分火性,更何况是泼皮出身的曹阿瞒。
“你待何为?”
孔融一躬身,笑道:“今日得罪曹公,特请曹公杀我,可否?”
“嘶!”曹操这个气啊,你孔融欺人太甚。
曹操被孔融这么一激,手已不自觉按在剑柄之上。
“主公!”荀彧、毛玠等人,同时惊呼。
曹操敢不敢杀孔融?
请看以下史实。
何进为大将军,孔融留下弹劾状辞职。
身为当朝权臣,为小吏弹劾,何进岂能不恼羞成怒?于是,便要派剑客追杀孔融。
不料,剑客却说:“孔融名动天下,若杀此人,则天下之士必然背向主公。不如以礼善待,则天下士子莫不归心。”
何进听闻剑客如此说,也忌惮其名聱,不但未再行加害,还极不情愿的多次保荐孔融,官至虎贲中郎将。
董卓总揽朝政后,欲要废掉少帝。
孔融多次与董卓争辩,言辞激烈,大义凛然之间,使董卓常感羞愧。
董卓怀恨在心,但终究不敢杀他,将孔融派到黄巾军最为猖獗的北海国为相。
何进、董卓,两位同样权倾朝野的枭雄,他们都不敢杀孔融。
曹操不过一州之地的小诸侯,又如何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莫须有杀孔圣之后?
更何况,孔融还是建安七子之首。天下文坛的正宗领袖,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其本人以耿直敢言而闻名,为天下士子表率。
总之,名头太大了,忌讳就必然多。
“狂夫!”曹操眼中满含杀气,终于未能将孔融当庭处置,大朝不欢而散。
杨彪锒铛入狱,明眼人都清楚,与袁术的翁婿关系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的职务,录尚书事。
曹操怎么可能让这么重要的职务,旁落他人呢?
按照曹操的本意,是一定要杀杨彪的。
而荀彧、孔融等人,却是一力要保杨彪。纷纷寄语许县令满宠,不得用刑,好生盘问,将实情禀明曹操即可。
谁料到,满宠不惧荀彧、孔融,动用大刑将杨彪打得体无完肤。
待到满宠将供词献与曹操,荀彧正好在侧,见杨彪供词上血迹斑斑,面色立时冷峻不已,目含凛冽直视满宠,险些当场发作。
满宠面不改色,仍是一如往常般镇定。
“嗯···看来杨彪确然无罪。”曹操极不情愿叹道。
荀彧这才转怒为喜,忙道:“主公,杨彪乃杨氏后人,四朝三公,故吏布满天下,不可小觑。”
“哼!动大刑都得不到证据,便宜他了。着回府养伤,待伤好后,再议。”
这算是放过了杨彪,也不打算再起复重用。
荀彧送满宠出门,在曹操府外,找一僻静处,见左右无人,喝问道:“许县令,你好大胆子?刑不上大夫,你竟敢罔顾国法,私自对朝廷重臣动大刑。”
满宠毫无惧色,笑道:“指使我动刑者,令公与孔北海也。”
“荒谬!”
“您与孔北海,托人捎口信,可是要保住杨尚书性命?”
“杨公冤枉,自然不能枉杀!”
“国法虽如此,曹公却不如此看。非大刑之下,曹公决然不会相信。”满宠凛然道:“我若轻纵杨公,必然招致曹公不满。难道,曹公不可以派人重审?那时,不一样要动大刑,甚或编制罪名,屈打成招。”
至此,荀彧也不得不佩服,连连向满宠道谢。
满宠忙摆手道:“不敢受!受不得!异日,若是我有得罪曹公之事,万望您仗义执言,莫要袖手旁观。”
荀彧何等聪明之人,听出满宠似乎有为难之事。
“你若有事,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反倒是满宠连连告谢,方才拜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