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向着那有如大海一样平坦的、呈弧形的地平线伸展开去,大地上显现出一抹淡蓝色山丘的轮廓,像画幅中的远景。太行山又像一个秀丽女人的裸体,数不清的曲线带着悠然自得的风情,典雅地在各种走向上蜿蜒。这些曲线不断伸展,形成弧形而构成了一个立体。在织细的山脚部位有一条滏河,它就像一个性子暴躁的男人,一发脾气,就会把胸脯涨得鼓鼓的。滚滚而下的河水会溢出两岸,伸展到北岸的一座古城里。平时,这座古城被包围在一片密密的蒲苇之中,有时苍翠,有时金黄;苍翠时与蓝天融为一体,金黄时与阳光共浴一色。
中国著名的杨氏太极拳创始人杨露禅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里。
广平府地灵人杰,人才济济。这里的山光水色孕育出许多文化名人,有唐代诗人司空曙、元朝丞相王碧、明代文人申凫盟、著名书法家张盖等。“看蓬门秋草,年年破巷,疏窗细雨,夜夜孤灯,难道天公还拑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的郑板桥也曾住在城北莲亭清晖书院,依恋不肯离去。著名书法家方观承辞去直隶总督后栖身此处讲学,还留下“稻引干畦苇岸通,游来襟袖满荷风”的清丽诗句。
清朝道光年间,广平府城南关里住着一户人家,主人姓杨,名福魁,字露禅,养有三子,名凤侯、班侯、健侯。杨露禅因家境贫寒,以卖煤土为生,广平府城居民甚多,城周围全是水洼芦苇,所用煤土须到离城五里大堤之外去挖。杨露禅虽生得孱弱,但气力过人,他推的独轮木车一趟少不了八百斤,一车煤土足够半道街使用。因此,得了“半道街”和“八百斤”的雅号。
广平府城里西大街有一家药店,名叫太和堂,是河南温县陈家沟人陈德瑚开的,掌柜的姓陈,几个伙计也都是陈家沟人,陈掌柜人缘不错,伙计们也很和气,远近到太和堂求药的人很多,店堂里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杨露禅从小爱好拳术,小时候曾跟一个叫刘立功的武师学习长拳十段锦,身上也有些功夫,他听邻人传言,太和堂里的掌柜和伙计都暗地练一种太极拳,可这太极拳到底是啥玩艺,谁也没见过。而太和堂店门早晚总是紧紧关闭,尽管人们留心,也无法探出个究竟,白日店门洞开,陈掌柜笑吟吟,端一杆旱烟袋,忙里忙外;伙计们衣着齐整,喝三么四,笑脸相迎,笑脸相送。
这一天,杨露禅卖完了最后一车煤土,看着天色还早,便又推车来到五里大堤之外,满满推回一车煤土。第二天一早,他便推车来到太和堂药店门前,叫开店门,将车子推进庭院。店伙计见是卖煤土的杨露禅,也没介意。杨露禅一边卸煤土,一边用眼睛瞟着四周。只见庭院内没有刀枪棍棒,只有几个小伙计在一边练拳,那架式软绵绵如在河里摸泥鳅。杨露禅看了暗自好笑,心想:“如此摸泥鳅之术,算得什么拳术?”卸完煤土,他便匆匆出店。以后再有邻人谈论太极拳如何如何,杨露禅只是付之一笑。
这一日,杨露禅又推着煤车路过太和堂前,只见药店挤满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杨露禅放下煤车,挤上前去,只见一个虬髯大汉,短粗的牛脖子,一双象马眼似的白星眼,正在跟陈掌柜吵嚷,他的旁边是一个金黄头发的洋人,那洋人臃肿、横阔,牙齿雪白,脑门上布满皱裥,鼻尖肥大,顶着一颗满着血筋的肉瘤。身着一条栗色粗呢粗裤,用银箍在膝盖下面扣紧,上身穿一件方襟闪光丝绒背心,外面罩一件衣裾宽大的栗色外套,戴一条黑领带,一顶阔边帽子,手提一根文明棍,嘴里叼着一支雪茄。人们像欣赏动物一样上下打量着这个洋人。
虬髯大汉道:“掌柜的,这位洋人要卖给你们鸦片,懂不懂?这种鸦片可是好东西,一抽起来,浑身上下都舒服,腾云驾雾一样,能驾云成仙。在广州,要卖大价钱呢!……”
杨露禅望去,见柜台上放着两只箱子,那洋人一手扶着箱子,一手拄着文明棍,得意洋洋地晃来晃去。
陈掌柜不紧不慢地说:“这种洋玩艺,我听说过,人吸了它后,浑身上下没劲儿,骨头像散了架,做工的不愿做工,务农的不愿务农,害人哟!”
虬髯大汉听了,脸上白一块、红一块,骂道:“老东西,你别不识抬举,这位洋大人可是天津卫一跺脚乱颤悠的人物,连官府都怕他几分,这鸦片烟,你是买也得买,不实也得买!拿五千两银子出来!”
陈掌柜正色道:“做买卖的,愿买,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不愿买,各投所好,各行其路,你这不是欺行霸市吗?!”
虬髯大汉听了,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青虎纹,骂道:“你这老东西,不识相,谁不知道我雄县柳?!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说着一拳朝陈掌柜击去。陈掌柜不谎不忙,仅往旁边一闪,那拳头便落了空。虬髯大汉一飞腿,将柜台踢了一个大洞;众伙计正要上前,被陈掌柜拦住,陈掌柜厉声喝道:“柳腾蛟,你休要撒野!”
柳腾蛟一听,狰狞着笑道:“你还算识得大爷的名姓。”说着,抄起旁边柜台上的一个药包朝陈掌柜击去。只见陈掌柜一闪脸,一扬手,便将药包接在手中,随即轻轻一推,那药包便像长了翅膀一样,照着柳腾蛟脸上飞去,立刻在他脸上开了花。柳腾蛟一怔,蹭地一个箭步蹿过去,举手便打。旁边一个伙计不慌不忙,用手轻轻一拨,柳腾蛟便身不由己,倒退几步,跌倒在地。
柳腾蛟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直扑那个伙计。那伙计只一搭手,便将他抛至街心,久久不能起身。
杨露禅在一旁看了,不禁称赞:“真是神技,太极拳名不虚传!”
洋人一见,扬起文明棍朝陈掌柜击来。陈掌柜一伸手,文明棍断了一截;又一伸手,文明棍又断了一截;再一伸手,洋人手中只剩一根棍柄。
洋人一见,气得嗷嗷叫着奔了出去,柳腾蛟尾随洋人狼狈逃去。
陈掌柜指着洋人留下的箱子,对伙计们说:“这是害人的鸦片,统统烧掉!”
伙计们把两箱鸦片抬到街心,一个伙计拄着一支火炬,将鸦片箱点燃,烈焰腾起,众人齐声叫好。人们簇拥着陈掌柜,齐声称赞。一个伙计挤上前,说道:“师傅,洋人不会甘心的!”
陈掌柜笑了笑,说:“咱不怕他们,伙计们,照常营业!”
杨露禅挤上前去,对陈掌柜道:“陈先生,我想跟您学太极拳。”
陈掌柜不以为然地说:“没啥可学的,雕虫小技。”说完,回堂后去了。
杨露禅回到家里,坐卧不宁。妻子给他端来荷包蛋,他也吃不下。他喜欢的二子班侯缠他,他也没有心思。他恨不得马上投到太和堂,拜师学艺,他思来想去,想出一个办法。
杨露禅还像往日那样,每天按时到太和堂送煤,他卸了煤便走,陈掌柜给钱,杨露禅说什么也不收。他总是说:“以后再说吧。”过了几个月,杨露禅还是分文不取。这一天,杨露禅又来到陈掌柜房中,陈掌柜缓缓叹道:“你学拳心切,可是我不能不告诉你,这太极拳有个规矩,是不传外姓人的。”
“那我改个姓。”杨露禅痴痴地说。
陈掌柜叹了口气:“可是家谱上没有你这一号呀。”
杨露禅失望地走了。
除夕夜,大雪纷飞,田野空阔,渠坝、沟沿、苇塘、城墙……都变得异常光洁而圆润,街上一片洁白,晶光闪耀,眼花目眩。只有数不清的鞭屑在雪中游曳,几只狗在雪地里追逐,咬仗,打滚儿。
年初一鸡叫头遍,每户人家都抢先放起迎接财神的鞭炮。当地人迷信:谁家的爆竹先响,财神就先光临谁家。人们熬夜守岁,就是为的抢先放第一声爆竹。杨露禅家也不例外,杨露禅带着三个孩子放完鞭炮,接着就给天地君亲师的神位上香、供品、点神灯,点起龙凤的大蜡烛。供品里有除夕准备好的三牲;有粽子、糕点,有金黄色的柿子和黄澄澄的雪花梨,满满地摆了一桌。孩子们被领到堂屋,跟杨露禅夫妇一起,向祖宗的牌位叩头膜拜,祈求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天刚亮,杨露禅穿着一身新衣裳,照着历书上所言的吉利方向朝街心走来,迎接新的财神。妻子则挑着一对贴上表示吉利的小红纸的水桶,到河边挑回第一担水,水桶上覆盖一束树叶,表示把一年的吉利都挑回来了。
杨露禅走着走着,来到太和堂店门前,但听“砰,砰……”几声响。
这声音沉闷、干脆。
是鞭炮声吗?不大像。
莫非陈掌柜出事了。
杨露禅急忙上前敲门,没有人开门。
杨露禅感觉事情不妙,一头撞开了门。
他飞快奔进庭院,只见陈掌柜和几个伙计倒在血泊中。
“陈先生!”杨露禅大声叫着,扑到陈掌柜身前,陈掌柜脸色灰白,双自紧闭,胸前有两个血窟窿,咕嘟嘟冒着鲜血。
杨露禅再看其它的伙计,有的胸前,有的背后,有的头部,血窟窿里冒着血。
杨露禅感到莫大的压抑,他朝四外望望,没有任何动静。
堂屋里走出四个人,三个洋人和柳腾蛟,洋人手里都拿着洋枪,枪口冒着青烟。
一个洋人端起洋枪对准杨露禅的头,柳腾蛟狞笑着拦住洋人,说道:“杀鸡何用宰牛的刀,看我来收拾这管闲事的!”说着来到杨露禅面前,扬起拳头,朝杨露禅击来。杨露禅正在悲痛和惊愕之中,未曾提防,柳腾蛟的拳头落在他的胸前,打了他一个踉跄。
柳腾蛟又挥一拳击在他的头部,他只觉眼冒金星,不能自持。
几个洋人拍手称快,哈哈大笑。
柳腾蛟打得正浓,飞起一脚,将杨露禅踢起一丈有余,杨露禅趁势一跃,正落在太和堂的堂屋之上。
在屋檐间,他发现这里趴着一个少女、少女脸色白皙泛红,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清澈透亮,静谧温柔。她衬着件浅桃红碎花绫子棉袄儿,套着一件深藕色折枝梅花的绉银鼠披风,背一口银凤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