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狼河河谷泛起的浓雾,大团大团涌进燕州衙署,节堂内气氛本就凝重,门窗未关,浓雾侵袭进来,节堂内几位燕州将校,因为身边的缭绕的白雾,彼此之间也有些陌生的感觉。
定远将军张允伸看完公文后默然不语,那封公文里还夹杂着三弟张允皋的一封书信,将二弟张允平率燕州铁骑谋取山海军权,在酒肆行刺李贤齐一事讲述得清楚明白。
李俨命令张允平,要他率军去辅佐李贤齐,临走时与自己商议,自己隐隐约约也透露过接掌军权的意思,但没想到二弟如此行事,难怪激起了李贤齐逆天的性子,父亲舅父统统不认,断掉燕州铁骑的补给,要全面整编铁骑。
公文上明白写着,如有异议,可率燕州铁骑前来,会猎于首山脚下。
少年游骑将军,允文允武,文有平边策和灾害疏名动天下,武有九雁将,猎熊将的美誉,大闹幽州,连败幽州牙军,河朔三镇为之骚然侧目。
他对母族张氏将门有了成见,待他掌握军权……三弟张允皋,逐北军副使,宁远将军,被他说贬就贬,拘在身边待罪立功,张允伸的眼睛眯缝起来,身子未动,听着李燕州的吩咐。
要是张允伸知道二弟被李贤齐打成了外好内伤的囫囵个儿,没准会跳起来,挥刀砍下那紫榆案几的一角。
“砰!”李俨重重一拍紫榆翘头案,虎地站起。
“点两千燕州铁骑,与逐北军狼牙骑会猎首山,某倒要看看,谁的战力更强!”李俨沉声下令。
“李燕州需三思而后行,贤齐不过是个少年,自幽州之乱后,心性偏激,想必是与二弟有什么误会……”张允伸素来待人宽厚,想到自己也有错,反过来劝解李俨。
父亲发兵讨伐儿子,堂上众将疑惑不解,李俨绕开紫榆翘头案,大踏步往节堂外走去,高大的身子在浓雾的浸染下有几分单薄。
“六十多名兄弟的性命在他手中,都是屡建战功的军校,罪不致死,怎么也要救!”节堂外的浓雾掩住了他背影,只有焦虑的吼声在节堂上回响。
铁骑左营指挥使陈凌望向张允伸,要他拿个主意,“张定远,不如点齐人马,先吓一吓狼牙骑,逼他们交人,犯了罪的军校或斩杀或关押,得由燕州铁骑自个儿做主!”
堂上众将群情激昂,纷纷叫好,张允伸微带羞惭,道了声:“就按李燕州的意思办!”
早知道有这种结果,张直方如棵青松挺立在节堂,冷眼旁观,未发一言。
秀美多姿的首山,山上青松翠柏掩映,大片青绿间杂几抹五彩,山脚下是热闹得像个大工地的来远城。
昔日的来远守将刘一虎沐浴着温暖的秋阳,站在城外堑壕前,指挥军士修筑城墙脚下的羊马墙。
“兄弟们,加把劲干,争取夺了今天的前六甲,有酒有肉,还有赏银,邻近老茅那旅都快追上我们了,”前几日就派到平卢降军中的营虞侯史九鼓励大家。
“史虞侯,那酒可是上品的山海酿?”一个馋酒的军士问道。
“正是,胡子哥,李游骑可不小气,难道给你喝酒浊劲烈的烧刀子?”史九大声答道,脸上都是那种不屑的表情。
瞧着与平卢军军士打成一片的狼牙骑,刘一虎眼里闪过一抹儿忧色。
闻报山海刺史,逐北军使李贤齐亲率大军赶赴来远,刘一虎接到这个消息时,首山军堡已落入狼牙骑手中。
新近崛起的九雁将李贤齐果然名不虚传,让刘一虎手忙脚乱难以应对。
在首山军堡架起投石机,炮轰来远城,这城还守得住吗?少年游骑将军李贤齐临战谨慎果断,一来就将来远的平卢军视为大敌,采取的是雷霆手段。
狼牙骑直抵来远城下,在城外呼啸往来,威慑着来远城,并且扎下营来。
赶紧降了吧,刘一虎带着一干平卢军军校出城,李贤齐温言安抚,将那一干犯事的燕州铁骑军将押上来,让他们抽了一顿鞭子解气,其中就有燕州铁骑游击将军张允平,致果校尉张简群。
“这几日将他们的罪证弄明白了,念在他们抗击胡虏有功,就给他们一个绞刑,留个全尸吧。”当李游骑说出这话时,刚投过来的平卢军校人人脸上都有惊怖之色。
张允平,张简群可是李贤齐的骨肉至亲,他六亲不认都敢下手?
“只要你们真心归降逐北军,接受整编,各位日后的富贵前程少不了的。”
平卢军校争先恐后拍着胸脯保证,唾沫子飞溅,一付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的模样。
李贤齐呵呵笑道,“那你们暂时在大营呆着,一团一团的军士拉出城来整编,需要你们时你们就配合。”
平卢众将面面相觑,脸色是极度的难看,心中震骇,这少年将军真他妈狠辣果决,一口就将平卢军吞个干干净净,连个毛都不剩,他还笑吟吟地望着大家。
刘一虎越众而出,躬身施礼,腰弯得快到了地面,“逐北军军纪森严,李游骑执法如山,致果校尉刘一虎真心佩服,投诚之心天日可鉴,李游骑但有军令,刘一虎水里火里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李贤齐盯着他细细瞧了一下,眉骨横长,高高隆起,眼神倒是明亮,笑着道:“好,逐北军有的是山海酿,大家愿意买醉的买醉,愿意参加逐北军操训的欢迎。”
平卢军军校都知道手中有刀枪,腰杆儿才硬的道理。谁愿意天天在军营买醉,日后做个富家翁,咬着牙参加了逐北军一日三操两讲的训练。
当平卢军逐批从城内撤出来,队正火长底层的军校未动,逐北军派来一大批左右副职,每日晨练后就将平卢军拉到城墙内外,进行城防工事的改造。
放着这三千壮劳力不用,少年游骑将军李贤齐说过,那不是傻子么。
刘一虎是真心归降,积极主动配合着整编,安抚平卢军上下的人心,颇得李贤齐的信任和看重。
可这么被人玩弄于掌心,平卢军致果校尉刘一虎即使心有不甘,也只得顺应形势,否则被解了兵权,做个混吃等死的富家翁?
在阳光下揣着沉甸甸的心事走神,刘一虎眼中的忧色更重,为免逐北军派过来的军校注意自己,他还四处走走,大声鼓励着军士,只不过行走时不时回头向后面看。
在逐北军到来之前做过一件事,刘一虎现在几乎被逐北军校架空了,就眼下这境地,能干什么事?
平卢军军校包括他刘一虎,现在连城都进不了,谁知道城内改建成了啥模样,百姓中的老弱妇孺也陆续被迁往山海或是觉华岛,留在城内的都是壮丁健妇,留下来挣逐北军狼牙骑的赏银。
边塞百姓,胡汉混杂,民风悍烈,有口吃的,连生死都可丢弃在一边。
那件事要是被李游骑知晓,以他的手段,那可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刘一虎为这件事寝食不安,这几日眼睛里还带着血丝,心情就像秋末的天气,被恼人的秋风吹得一天比一天冷了
“羊马墙五尺高,隔十步还有与它垂直的女头墙,竖起几根狗脚木,上面搭挂篱笆,防得住箭矢,防不住炮石……”少年游骑将军李贤齐带着一群血刺亲卫慢慢过来,一边查看城墙脚下的羊马墙,一边给血刺亲卫讲解。
一路走过来,刚才仔细检查了城南这一段,城南延辉门,依靠城墙加筑了两个半圆形的碉楼,碉楼正面的上半部分,悬挂着木头搭成的架子,外直里斜,外密里稀,表面用大麻绳横编,减缓投石机发射的炮石冲击力,城头上,每隔二十步就有这么一座,上面还覆盖有防火的细沙。
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外,五十步远的地方还筑有护门墙,墙高一丈二,两头超过城门三丈,城墙下的堑壕竟然有几处被填实,那不是方便敌军攻城么,这一点让刘一虎疑惑不解,而且那几处他自个儿知道,城墙年久失修,炮石一轰,非得坍塌了不可,不知道李游骑在城内修葺了没有?
远远瞧见李游骑被血刺簇拥着过来,刘一虎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迎了上去,横臂击胸,学着敬了个军礼。
见刘一虎亲自守在羊马墙这儿,眼中还带着血丝,一付实心用事的样子,逐北军校暗中观察与自己所见的不差,李贤齐心中暗赞,夸了刘一虎几句,“刘致果做事勤勉踏实,不愧是边塞的宿将,城外的工事快要完了,整编后的平卢军分为两营,一营由你统率,护着迁移的百姓回师榆关,暂且归入逐北军右副军使刘从简麾下。”
昔日手握军权的榆关守捉刘从简,现在统率的是逐北军辅军,也就是说刘一虎是辅军营指挥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辅军营指挥使咱也不嫌弃,刘一虎面上毫无一丝儿不满的神色,又是横臂击胸,大声应诺,那精气神儿,让李贤齐几乎认为他是狼牙骑校尉。
随后的两三日,分配回来的辅军让刘一虎欲哭无泪,除了老弱军士,要不是强横桀骜的刺头,要不是偷奸耍滑的老军油子,留下的旅帅校尉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敢战的悍将!
更令人窝火的是辅军营还不足额,不到千人,刘一虎欲哭无泪,这一群歪瓜裂枣老弱之军能成什么大事?